李純
那是世界上最高最高的白云,最高最高的兵站,最遼闊高遠的星球,傳來的呼喚。
在西藏,有一座高原,被賦予神話般的意味。它是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脈相聚的地方,被稱為“萬山之祖”。它又是雅魯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發源地,被稱為“百川之源”。
阿里,阿里,畢淑敏在書中,千百回呼喚過的名字,阿里是美麗、神奇又多情的,與此同時,阿里又是苦寒、險峻的,平均海拔4500米,低溫、缺氧、強輻射,在這里都是家常便飯。
所以,看見祈發寶時,你千萬不要奇怪,他的面貌,似乎遠大于他的實際年齡。
這還是為了領獎,下山休整了好幾天的結果。長年經受紫外線的輻射,大寶(注:祈發寶的戰友對他的愛稱),實在是有點虧待自己那張臉哪。
若干年前,祈發寶祈營長還是個體格健壯、雄姿英發的小伙兒,軍事素質十分過硬,軍校畢業后戍防阿里。在山上一待便是10多年。
冰河洗劍紫光寒。這10多年,大寶和戰友們的常態,是夜枕冰河白天數著雪花飛。一年十二個月,只有三個月可稱“溫暖”,其他日子,都是冰雪封山。有一年,鵝毛大雪特別彪悍,足足飄飛了半個多月,軍用直升機沒法兒把給養送進來,干著急。祈發寶照舊帶著戰士們巡邏,任務結束后,他和大伙兒們一起,鉆進小山溝里扒野菜。那皚皚白雪中的一點綠色,便是邊防軍人們最好的口糧與營養品!
來這兒訪問、慰問的人,目睹他們的艱苦條件,都哭了:“你們的生活條件太困難了!在這么艱難的條件下,戍邊的你們,太偉大了!”
祈發寶聞言一愣,繼而呵呵樂道:“我們感覺很正常啊。長年生活在這種環境里真感覺不到。戍邊,是我們該干的事兒。”
在這個堅毅的邊防軍人眼中,艱苦的自然條件,有啥?用他的原話,“即使是墜馬、摔崖,摔完了就完了。只有繼續活著。”
有一年,祈營長就與死神擦肩而過。高山下的花環,險些成為給他的獻禮。
那天,他帶領官兵騎馬涉越巴拉河時,軍馬突失前蹄,人與馬瞬間險被黑色的河水吞噬。祁發寶死死抱住了馬脖子。幸而,那也是一匹異常頑強的坐騎,在河中漂流了十余米后,終于費盡全力,躍出水面,死里逃生。
這次落水,是他所經歷的第7次生死考驗。此前半月,為攔截違規越境的人員,祈發寶從馬背上摔下,頭部離路邊的巨石,只有一尺之遙。
每次從死神手里撿回一條命后,大寶總要去哨所旁邊的河邊坐坐。午夜里河水嗚咽著,仿佛聽得懂他的心里話。在滾滾流淌的河水邊,大寶也會憶起好多事,那剜心般疼痛無法割舍無法忘卻的事兒,茫茫雪原之中,兩名戰友已永遠離去。其中有一名戰友,是在祈發寶一次遇險后的第二天犧牲的。祈發寶的幸運之處在于,馬摔下去了,他的人沒有摔下去。
“我這條命,也算是戰友換回來的吧。”
為此,祈發寶離不開阿里。雖然軍區里幾個大機關都向他遞來橄欖枝,想調祈發寶過去。他都拒絕了。他舍不下生死與共的戰友,舍不下阿里澄澈寧靜的自然風光,他,也舍不下這里的小戰士。
在營隊,祈發寶規定戰士每次背柴不得超過100斤,自己卻一背就是近200斤。那次,執勤點的留守官兵較少,為了能多背一點柴回來,祈發寶不知道哪里來的牛勁兒,一下子背上了240多斤柴。
即使在平地上,240多斤的柴火也非易事,更何況是在4300米的高原,在長達3公里的山路上。
離營地50米時,一位干部看見了祈發寶的情狀,不由得大聲喊道:“大寶,你苕了嗎?你少背一點兒不行啊?”參謀長伸手幫祈發寶扛過了柴。
之后的事兒,他不記得了。柴火離身的那一瞬間,祈發寶倒了下去。要不是隨隊軍醫馬上通氧、補藥,及時予以救治,他的命,這一次,就要交給大山了。
“你圖什么呀?少背一點不行啊?”
“可家長把這些90后的娃娃們交給了我,我要是把他們累壞了,怎么向人家交代?”
一次次的撕扯之后,祈發寶總是選擇了后者。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別的什么選擇。
誰讓他已經成了阿里人。
當年軍事訓練科目排名第一的大寶,如今,患上了阿里人常見的高原病:心室肥大,腰肌勞損,胃病
家屬問過他:“你當兵18年,按規定,再干兩年,就可以自主擇業了。你回來嗎?你回來吧!”
回烏魯木齊,與家人團聚,陪伴著兒子成長,何嘗不是大寶魂牽夢縈的事情。但在家人的呼喚之外,大寶聽到了另一種呼喚,那是世界上最高最高的白云,最高最高的兵站,最遼闊高遠的星球,傳來的呼喚。
“守邊防,我不去,總得有人去。再說,父親說過,人這一輩子,關鍵是為大家活著。人活著,不要比建立了多么驚天動地的事情,活著,能為別人做點事情,就很幸福了。”
“到時候再說吧。”阿里軍人祈發寶,輕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