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盈 孫曉錚
左腳尖后點地,雙手在身側展開,屈膝,上身微微前傾……河北安新縣學生運動會,當端村小學方陣路過主席臺時,二十多個女隊員向觀眾們整齊地行了芭蕾舞的謝幕大禮。
這個不同尋常的舉動,讓李風很是得意。2013年,這個北京商人創辦了荷風藝術基金會,他的理想是把芭蕾舞、交響樂、話劇、這些高雅藝術帶入鄉村基礎教育,端村小學是他的第一站。
李風是這幾年重新審視農村教育的人士之一,這些人開始摸索一條應試體系之外的鄉村兒童成長之路。藝術教育的“墾荒者”
北京到端村有140公里,不堵車需要開上兩個小時。李風把這個地方形容為白洋淀深處、荷花池畔。1937年,他的父親從這里離家參加了革命隊伍,李家就成了城里人。在李風人生的前五十多年中,只記得小時候“回了趟老家”。
公路在進入村莊時,變得狹窄而顛簸,只容得下兩車擦肩而過,冬天的田野光禿禿的,這不是一個賞荷花的季節。在越過端村的界碑后,眼前是一個普通的北方農村,紅磚小院落散在田野中,端村小學的白色新校址十分醒目。
從2012年開始,李風幾乎把周末的高爾夫球戒掉了,往端村跑了幾十次,每周六用一輛中巴把中央音樂學院、北京舞蹈學院等多所大學的學生志愿者運到這里教課。村里人慢慢適應了一群小女生穿著粉色的芭蕾舞裙穿過田埂,鄰居家的孩子拉著尚不成調的小提琴。
媒體來了,企業來了,每個人都驚訝于這些沒有任何基礎的鄉村學生用四節課可以跳簡易版天鵝湖,用一年時間可以合奏《歡樂頌》。
元旦前,李風照例來看孩子們期末匯報演出。五年級的劉一凡是一個扎著個馬尾辮、圓臉龐的活潑小姑娘,她一口氣上臺領了兩個獎:管弦樂和美術。她已經學了四個學期藝術課,是最老的成員之一。但這一天,李風最好的兩個長笛手沒有來,支教老師說他們退出了。
旁邊一個五年級男生悄悄地告訴記者:“他們六年級了,怕考試考不過?!?/p>
從荷風創立的第一天起,端村就成為了一個樣本——農村藝術教育學校。然而,光環的背后,荷風最難面對的是家長搖擺不定的態度。
作為忠實的藝術愛好者,李風能跟人說兩個小時,講一個基本道理:藝術對于教育,不是可有可無的?!熬拖衲憬o孩子補鈣補蛋白,有的東西缺了,長大了就很難補回來?!彼f,“我反復研究歐洲文藝復興和西方文明的關系,你會發現藝術釋放創造力。而中國農村的藝術教育幾乎是零?!?/p>
起跑線上的輸贏
“我能理解家長們的心情。在偏遠的農村,上學是唯一的出路,這是老鄉心目中一個基本的話語。”西部陽光農村發展基金會秘書長來超說。這個青少年工作及應用心理學專業出身的年輕女子已經在鄉村教育一線跑了七年。
問題是讀好書,真的就讓鄉村孩子站在了和城里孩子一樣的起跑線上了嗎?
來超說,在成長的路上,高考作為普遍選拔的手段,無法回避。但在貧困縣,能上高中的學生寥寥無幾,如果當地也沒有職業教育,進城的上升通道更加狹窄。即便是有機會,農村孩子啃課本,他卻連一些社會常識和生活樂趣都沒有,未來生活怎么辦?這是語數英不能解決的。
賀永強從北京一家大型公募基金會出走,在2014年7月創辦了和川公益發展中心。這個安徽阜陽鄉下長大的漢子說,自己眷戀土地,想做真正的鄉土教育。
“我記得小時候,我帶城里親戚小孩到田里,他什么野生植物都不認識,我就知道什么能吃或不能吃。我心里特別自豪?!辟R永強說,可現在農村小孩幾乎和城里孩子一樣,什么植物都不認識了。由于三天兩頭往農村跑,這個30出頭的高大男人被曬得很黑,他在那里看到的是一家家落鎖的院子。
“留守兒童隔代教養,祖輩很擔心溺水這樣的危險事故,索性把孩子關在家里。”賀永強談到環境封閉,顯得憂心忡忡,“農民耕種方式也有很大變化,大量除草劑把野花野草都破壞了,也不敢讓孩子摘野果子吃。”
在賀永強眼里,農村人往城里走是大勢,未必是一件壞事?!敖逃龑θ嗣\改變,是要建立健康的人生觀?!彼f。
教育界普遍認可的觀點是:育人應該是學校、家庭、社區三位一體。而從中國農村的現狀看,學校教育已經有很多項目在幫政府解決硬件問題,而互聯網手段有可能縮小城鄉基礎教育的落差,相反,社區和家庭教育在農村欠缺太多。
和川公益第一個試點是四川省寶興縣嘉絨藏區的學校,按照嘉絨藏族的習俗教了三樣東西:一是傳統歌舞,跳鍋莊;二是語言類,口述歷史,讓村里老人講村子的軼事;三是手工類,怎么做糌粑,怎么做藏族服飾的針線活。
“談起點公平,鄉土教育其實是在彌補社區的缺失,你要培養孩子對鄉土的感情。即使未來城鎮化達到80%,你不熱愛、敬畏土地,都是空中樓閣?!辟R永強說。
讓孩子們去選擇
2006年前后,曾經出現過一次鄉土教育的熱潮。在來超的印象里,全國至少有六七十家草根組織在開發課本和教程,但其中很多不久就自然消亡了。
“我在這個機構做了7年,我更多時間在村里待著,看看什么是孩子愿意接受的,什么是你強迫他接受的,什么是你強迫他他也接受不了。”來超說。
賀永強去寶興試點探訪了三次,他說:“孩子很喜歡這樣的課,覺得好玩,對他們而言又是很自然的身邊的事情,他不用去背、去考試,和他原有的學習體系不一樣?!?/p>
來超說,“我是研究孩子們成長心理的,李風、賀永強這些人在孩子們還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學的時候,提供了一個這樣的機會,讓孩子可以自己去選擇?!?/p>
2015年,荷風加快了發展步伐,北京房山竇店鎮一所小學已經開課,另一所打工子弟學校也在商談中?!拔覜]法讓這些孩子考上北大清華,我也無法讓他一夜致富,但我想給他們一種自信和尊嚴。”李風說。
然而,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是,中國有近3000個縣,2萬個鎮,這些人的微小努力能否成為希望的星火?
怎么樣跟體制內的教育有一些合作,這是民間組織需要思考的?!叭绻阌肋h不打破一體化的,其實我們做的很多東西都是打折扣的。申請體制內的課程和單獨培養兩三個優秀孩子不一樣,這需要向政府爭取,撬動公共政策。”來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