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文
出于研究需要,筆者近期在一所小學田野調查三個月。然而,在與一線教師交流訪談的過程中,總能聽到如下一些聲音:“學校體制就是這樣,中國的應試教育改變不了,教師也無可奈何”“一年級的小學生就有考試壓力,這不是我們逼得,是家長要看成績,我們有什么辦法!”“放學要留學生罰寫作業,同年段的老師都這么干,我不留學生能行嗎?”“上級來檢查,學校的公開課就是一場表演,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體制就是這樣子的,誰也改變不了”。
教師的上述言論貌似有理,但卻觸碰到了現代倫理學中的一個經典難題:在一個不完善的組織制度下,個體究竟應當如何行動?20世紀六十年代,漢娜·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克曼》中提出了“平庸之惡”的概念,她發現,惡行并不一定就是出于人們平常所理解的“卑劣的”或“兇殘的”動機,它完全可以以一種平庸的形式出現。所謂平庸的形式,就是惡行是因為作惡者不思考,個人完全同化于體制之中,服從體制的安排,默認體制本身隱含的不道德甚至反道德行為,或者說成為不道德體制的毫不質疑的實踐者。
這一道德邏輯的后果,就是“平庸之惡”亦廣泛充斥在當下的教育實踐中。思考教育場域中的種種不完善現象,平庸之惡有著令人渴望回避卻又不得不正視的沉重。在當前的學校制度情境下,教師們或迫于行政壓力,或習慣于將自己看成是制度中的一顆螺絲釘,自覺不自覺地完成上級部門分配的各項任務,最終成為不完善制度的千千萬萬的“參與者”與“執行者”。
以“服從”為特征的“平庸之惡”還弱化了教師的道德操守和責任意識。由于教師善于把問題歸結為是體制的漏洞或缺陷,從而就規避了自己在體制下所應承擔的道德責任。這一狀態被阿倫特形容為“道德意識的休眠狀態”,即個體逃避與道德自我的對話,在行動中缺乏反思,沒有痛感,甘愿成為一名冷冰冰的“理性”的執行者。這種道德上的自我矮化不僅不會解除教師所應承擔的倫理責任,相反卻增加了體制的外部控制力量。
教師如何反抗“平庸之惡”?改正問題的第一步是要承認問題的存在,因而“喚醒”人們對于“平庸之惡”的關注就顯得尤其重要。由此來看,“平庸之惡”概念的出現,應成為人們透視教師倫理責任的一枚鏡子,由于它折射出了“責任的分散和解除”是造成教育困境出現的主觀因素,因此增強教師在制度面前的道德反思就顯得尤為重要。不過,我們還應看到,“平庸之惡”還源自于社會制度的某方面缺陷,僅僅依靠教師個體的道德力量來消除“平庸之惡”,是偏頗且無法觸及制度之惡的源頭。問題的解決還應該尋求外部變革,如重視規章、制度及準則的透明化與倫理性,逐步完善制度的漏洞與缺口。
責任編輯/高藝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