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怡
在關錫友的計劃里
通過“i5”云制造平臺
可以整合社會閑置制造資源
不求全民所有,但為全民所用
沈陽機床正在打開一扇
“工業阿里巴巴”的大門。推開它
沈陽機床可以完成由制造商
向服務商的轉型
新的盈利模式將層出不窮
如果告訴你這樣一個事實:在國外,一臺智能機床,需要一名技工經過數年專業的培訓和半年以上的實際操作,才能做到熟練掌握其工作流程。但現在,在中國上海,沈陽機床上海研究院里,有這樣一臺智能機床:即便叫來一名稍微具備機床操作基礎知識的技工,只需對其進行半天或者一天的培訓,他就可以熟練操作該設備,甚至還可以按照每個用戶的獨特加工需求而實現“私人定制”。除此之外,用戶還可以通過移動電話或電腦,只需要輕點指尖,即可實現對千里之外的智能機床下達各項指令。
你,會不會感到很驚訝?
這臺神奇的智能機床,名字叫i5。
當德國電工委員會主席Roland Bent看到i5的操作流程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不可思議”。因為,德國2013年提出第四次工業革命即“工業4.0”戰略,以期在制造領域將資源、信息、物品和人實現互聯,構建高度靈活的個性化和數字化的智能制造模式。沒想到,短短一年多后,在中國的沈陽機床就已經看到了中國“工業4.0”的現實樣本。
而做到這一切的,卻不過是原同濟大學一位叫朱志浩的老師,和他帶領的一群離開校園沒多久的毛頭小伙子。
是什么原因,讓他們決心攻占“數控系統”這座山頭?又是通過哪些方法,讓他們完成了“中國制造”到“中國智造”的智能化升級呢?這些科技極客后面,有著什么樣的故事?
一定要拿下“數控系統”的山頭
上海市楊浦區翔殷路128號,上海理工大學國家大學科技園。沈陽機床(集團)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以下簡稱上海研究院)就坐落于此。
清晨9點,在臺風燦鴻抵達之前,上海的天氣溫潤涼爽,年輕人陸續來上班。
原本以為研發如此高精尖產品的奇才,應該是一些研究數控系統多年的資深專家,但是我們眼中所見卻恰好相反。“我們整個團隊平均年齡只有27歲,算是比較年輕的。”面對《中外管理》的疑問,上海研究院副總經理黃云鷹給出了解答。
跟黃云鷹一樣,這些不到30歲的年輕人從來都不曾想到,讓他們如今共事的理由,源于多年前國家領導人對沈陽機床的一次視察。
根據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的消息顯示:早在2006年7月,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李長春,先后到大連、丹東、沈陽、撫順等地,就推進企業自主創新進行了調研。“其中,李長春對遼寧發展裝備制造業、尤其是在機床產業方面率先實現突破并寄予厚望。”在黃云鷹的印象里,“據關總(沈陽機床集團董事長、總經理關錫友)說,正是這一次考察,國家領導人提出‘沈陽機床要重點攻克數控系統的要求。”
這,成為了i5誕生的一個重要源動力。
2007年,關錫友找到了當年同濟大學的校友朱志浩教授。還沒等關錫友將這一想法說完,朱志浩就連連搖頭。因為,要攻下“數控系統”的山頭無比艱難。
事實確實如此。雖然我們如今看到的i5是一個簡潔高效的操作系統,但是其背后的數控系統底層技術,更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匣子”,包含著電子、計算機軟件、伺服驅動等一系列運動控制技術。盡管運動控制理論及公式書本上都有,但一碰實際操作就水土不服。多年來,已經有無數人在這個領域鎩羽而歸。遑論還有人才、資金的壓力。
然而,“這不是做不做的問題。如果不做,中國機床行業沒有核心技術就沒有出路,你放心去做,我牽頭,有風險我埋單!”關錫友的堅定給了朱志浩信心,也讓他下定決心繼續向著“拿出中國自己的數控系統”的夢想前行。
事實上,關錫友的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中國機床行業的生存現狀雖然尚且說得過去,但是,數控系統和關鍵部件等核心技術的落后,使中國機床業一直干著賣苦力的事。幾千家機床企業的利潤不如日本發那科(FANUC,專業數控系統生產制造商)一家,90%以上的技術附加值被國外拿走。
關錫友知道,沒有“中國心”的組裝業態支撐不了整個機床行業的長久發展。所謂創新,是被現實逼迫的。
“奇葩”挑戰家長式管理
完全開放的辦公環境,辦公室玻璃上的各種充滿個性的涂鴉、手繪標語……如果忽略擱置在門口玻璃罩內的一系列機械擺件,和辦公區域內偶遇的測試產品,很少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家傳統制造企業的研發部,反而會覺得像是一家新興的互聯網公司。
這就是上海研究院內部的樣子。
和董事長關錫友談話后不久,朱志浩便緊鑼密鼓地展開行動。這時候,他利用自己教師身份的優勢,從自己的學生當中找到幾個人,形成了最初的研發團隊。
他選人的原則是:第一,專業需求一致;第二,為人正直,愿意去學習。除此之外,一定要是擁有共同語言和思維方式的人。因為便于快速“形成自己的文化,大家不需要解釋太多,就明白彼此在說什么,這樣可以提升效率”。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在上海研究院里,所有研發人員以項目為聚合,人人具有平等發言權,除了朱志浩的老師身份以外,沒有上下級,沒有條條框框,甚至他們也極少開會。盡管目前朱志浩的頭銜是:沈陽機床總系統師。但是,這種“無為”的管理氛圍,恰好適合這些純粹的研發極客們發揮創意。
然而,這條路走得遠比想象中漫長。從2007年上海研究院成立,到2012年i5智能系統實現核心技術突破,2013年推出第一款i5產品。整整5年時間,耗資11.5億元。
這中間的艱辛和漫長恐怕只有研發人員感觸最深。“每天就是運算、實驗、測試。”黃云鷹說,其實現實中并沒有多少精彩的故事,而更多的是日復一日的“重復、試錯、再修正”,“大家每天一鉆進實驗室就是8個小時,甚至十多個小時”。
這些年輕人只是埋頭做研發,間或聽聞關總(關錫友)和朱老師(朱志浩)幫著他們扛了很多壓力,但是并不知道壓力背后還有更多的波折。
而關錫友很清楚,既然下定決心要做成,就得持續不斷地投入,盡管這有可能是“無底洞”。現在關錫友可以語氣鎮定地說:“做這個東西不能按份量稱,也不能用尺子量,啥也看不著。只能等著最后出結果。”
但是,在研究院成立的前兩年里,“大老板”關錫友居然一次都沒有去過!“我長時間給他們撥錢,但我不敢去!因為大家都拿我當領導,萬一我指揮錯了怎么辦?所以,干脆讓他們心無旁鶩地去做。”關錫友說。
但創新的阻力來自方方面面,甚至有時來自于“責任心”。有一次,關錫友給上海研究院下撥幾百萬,剛轉過一個月,朱志浩又向關錫友要求撥經費。關錫友大為詫異。細一追問才獲知,原來上海研究院漫無目的地“折騰”,遲遲不出成果,讓總部高管們很是擔憂。因此一位副總很“負責任”地把剛撥下去的款硬是給要了回來!
而更早之前,由于沈陽機床國企的辦事流程緣故,員工工資必須延遲發放,為了不影響研發人員的熱情,朱志浩還從自己朋友處借了幾十萬元給研發人員發工資。
在朱志浩的眼里,自己就是這些“孩子們”的保姆,他要做的就是提供一個純粹、寬容、信任的辦公氛圍給他們。借錢發薪只是一件小事,背后體現的是他對員工的承諾。“任何事情只要承諾員工,不管是什么原因,就得兌現,我作為這個負責人,必須要對下屬有擔當和責任。”作為上海研究院院長,朱志浩認為這些都是他該做的。
更大的壓力來自市場
5年時間,1917個大小版本的修正更新,累計了1032條測試用例。
這是上海研發團隊這些年走過的路。沒有任何外援,也沒有任何參考案例,其間,錯誤、失敗如影隨形。終于,在2010年9月,當伺服項目部的夏斌按照自己的算法成功地驅動電機運轉之后,一切終于開始變得沒那么難了。
“就是那樣算出來的啊!”如今再追問夏斌當初是如何做到的,他靦腆地笑著,依舊“說不清楚”。只是黃云鷹還記得,當他們一起為夏斌歡慶勝利時,實驗室里堆的是數不清的煙頭。
“做技術的人就是這樣,不擅長說,但他們簡單、質樸、純粹,只會埋頭做自己的事。”朱志浩很喜歡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這些研發奇才,他也在努力通過各種途徑保持他們的純粹與研發熱情。
而這種鉆研技術的氣氛,甚至一度讓關錫友完全放手不去過問。直到后來有一次,他去上海研究院,看到這些年輕人的拼命工作狀態,作為老板的自己都感動不已。
盡管,這些研發人員被視為“奇葩”,但在關錫友眼里是拿多少金錢都換不來的寶貴資源。
除此之外,對于這些年輕人的成長,在朱志浩看來,“找到他們的興趣點比什么都重要。”因為每個員工都有自己的訴求和特質,幫助他們找到自己適合做什么非常重要。
為此,朱志浩采用各種不同手段來對待員工,“有些人我經常罵,其實目的就是為了激勵他一下。有的人我卻從來沒罵過,因為這和每個人的性格有關。我覺得我們這里有家長制的傳統文化,其實罵不等于看不上他,只是換一種方式激勵他。”朱志浩的家長制作風自有其優勢,迄今為止大家對他的稱呼都是“朱老師”,很多人怕他,但是不得不依賴他,而他,也努力踐行著作為“家長”對“子女”的守護和承諾。
但是眼下,朱志浩這個保姆兼家長又遇到了新的壓力——這個壓力來自市場。
2013年,i5第一臺機床正式面世。2014年2月,i5開始接訂單,接受市場考驗。截至2014年底,僅i5一個系列的機床訂單數量就近2000套,重復購買率高達60%,創造了機床新品牌推廣的良好記錄。但是最終,上海研究院最終交付用戶的只有800套,原因是——人手不夠,產品供不上。
“產品真正進入市場化階段以后,市場是不等你的,一旦你跨出去了,你就不能再躲閃。”朱志浩說,“2013年之前,我只要聚焦項目進程,以及把我的一些經驗灌輸給團隊,但是現在,原來的事情還要繼續,同時還要應對來自市場端的挑戰,還要想著進行一個一個新業務的細分,并把它們培育起來。”
這個時候,朱志浩已然感覺到:“麻煩真的來了。”
而之前一直焦慮i5能否順利面世的關錫友現在不焦慮了,他開始著急。因為在他的戰略規劃中,通過“i5”云制造平臺,可以整合社會閑置制造資源,不求全民所有,但為全民所用,沈陽機床正在打開一扇“工業阿里巴巴”的大門。推開它,沈陽機床可以完成由制造商向服務商的轉型,新的盈利模式將層出不窮!
新的挑戰,即將開始……管理
責任編輯: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