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
6年前的3月,黑龍江共青農場依舊春寒料峭。一個個頭不高的年輕人興沖沖地跳下大巴車,四處張望著,找尋了半天,他才在一位路人的指點下,看到就在路對面的一棟三層小樓,那就是當時共青農場場部辦公樓。放眼望去,狹窄馬路兩旁盡是低矮的小平房。
而今,當年這個被共青墾荒精神感動的年輕人坐在他明亮的辦公室里接受記者采訪。他就是共青團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共青農場組織部副部長邢宇昕。
初夏的微風從窗欞吹進,送來一片芬芳。推窗遠眺,是一片希望的田野。這位中等身材、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的“新共青人”的開場白是:“幾年來很多人問我:從城市到農場,你后悔么?每一次,我都堅定地回答:我不后悔!”
“80后”邢宇昕,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新共青人”。
1987年,邢宇昕出生于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湯原縣一個教師之家,“父親、爺爺奶奶和好幾位親戚都是教師,他們也想讓我從事教育事業,但我不感興趣,而是從小想當一名獸醫。”高中畢業后,他考入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攻讀動物醫學專業。剛步入校門時,這個與“墾荒”、“農場”沒什么關系的大學新生心中最大夢想是:“當家鄉最有名的獸醫,多給農民們的牲畜看病。”
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由王震將軍于1958年主持創建并親任校長,位于油田大慶市。由于學校與農墾系統長久的歷史淵源,邢宇昕在學習之余開始了解黑龍江農墾系統下轄的100多個農場,當他讀到“青年志愿墾荒隊在廣闊無邊的荒草甸子上,伴著獸、蛇、蟲的危險,住臨時窩棚、喝泥坑沉積的黃泥水,在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環境中生活工作”的歷史時,內心里埋藏的“到基層去,‘三支一扶’去”夢想種子再次萌發。被一種精神感召著,2009年早春,即將大學畢業的邢宇昕自己揣著簡歷,敲開共青農場領導辦公室的門,毛遂自薦地來到這座由共青團命名的農場。
在農場組織部面試時,領導問邢宇昕一個問題:“你家在湯原縣,離另外一個農場更近,那里的畜牧業也不比共青差,你為什么非要到共青來?”
“我想到艱苦的地方去,基層是最鍛煉人的。我向往共青農場,我覺得這里始終昂揚著屬于青年一代的實干拼搏精神。”邢宇昕如是說道。
這個執著的年輕人還帶來了自己的女朋友、現在的愛人孟楠。農場里新來了年輕人,這在當時算是新聞。如開篇所述,那段時期共青農場并沒有像今天這樣的良好環境,受人青睞。幾年前,外來的年輕人不多,做這種選擇是需要勇氣的。“我和我女朋友走在共青農場里,大家像看外星人一樣盯著我們瞅。”
在共青農場,邢宇昕第一份工作是做畜牧員。“我3月來農場后先是實習期,正趕上春天檢疫期,為牛檢查布魯氏桿菌。這是人畜共患病,人被感染上之后就會抵抗力下降、不能生育,難以治好,被稱為‘不死的癌癥’。因為直接接觸,我們獸醫也隨時隨地都有感染的可能。”早春天氣,乍暖還寒。每天凌晨兩三點鐘出發,早上六七點鐘回來休息。下午四五點鐘再去農戶家里,天黑才回家。穿著帆布工作服,冒著被感染的危險,邢宇昕每天都沖在第一線,用牛鼻鉗鉗住牛鼻子、給牛套龍套,事事搶著干。
很多大學同學不理解邢宇昕的選擇,認為憑他上學期間的實習經驗和各種優秀表現,怎么也能找到比農場好的工作。邢宇昕卻似乎與這片土地有天然的融入感。“我因為實習地方比較多了,找工作是往往都能成功,記得山東一家全國知名的大型畜牧養殖企業也想讓我去,但是我還是決定到共青來。記得入職培訓時,天津市青年志愿墾荒隊發起人之一的杜俊起老人給我們作報告,他講起當年的墾荒歷史,講到他們放棄城市生活,到一望無際的北疆荒野上開墾建設家園,讓荒地長出糧食來。杜老還說,有的人腳趾頭凍掉了也不吭聲,很怕自己被送回去。我聽到后,熱淚不知不覺流下來。”
60年前,一個年輕的群體,用青春汗水、甚至鮮血生命,完成他們對時代的承諾。光陰流轉,時間進入2010年,剛從農場黨委書記轉任場長的蘇彥山,帶領共青農場領導班子,提出打造“北方共青城”的設想。2010年10月,邢宇昕調入共青農場辦公室工作。自此,他的事業和共青農場一起,燃起新的創業火把,開始書寫新的篇章。“打造北方共青城,有我一份。”
在辦公室工作的邢宇昕,很重要的一項任務是走訪老墾荒隊員,挖掘共青農場的歷史精神。每一次與他們對話,邢宇昕都覺得“是一次洗禮和成長。他不參加墾荒或許都會有不同的人生,但是他們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直到今天,他們沒有抱怨,沒有后悔”。

打造北方共青城的設想,是在一片夾雜著懷疑的期許中啟程實施的。畢竟此前很多很多年,“北方的共青城”一直是大膽的歷史設想,從來沒有人給它畫出清晰的輪廓。“我們農場的中國青年墾荒紀念館你去看過嗎?”邢宇昕說的是一張占據了一整面墻的黑白老照片,這張珍貴的航拍圖,記錄的是1985年時的農場全貌:土筑的主路,路兩側稀疏的磚瓦房和空曠的場院。“直到2010年初,農場基本還是這樣。2010年開春,農場建起第一批回遷房,‘河北莊’就是那年蓋的,后來‘七大莊’陸續建成,現在是不是很像花園?”
“五加二”、“白加黑”,邢宇昕看著墾荒精神鼓舞著的共青農場人,一步一步地在二次創業的路途中扎下腳印,讓曾經的夢境變成現實。“那種感覺就是全農場人都加班加點,沒有陪家人的時間,周六日也從不休息。記得有一年拆遷,大年三十上午,場領導還挨家挨戶做工作,勸大家早上樓。”
邢宇昕的愛人孟楠也在農場場部工作,不過兩個人雖在一座辦公樓里,卻連一起上下班的時間都湊不上。“最多就是我下班先把她送回家去,然后回來再加班,連飯也吃不上。我把我最大限度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她也理解和支持我,打造北方共青城,大家心里都高興,有奔頭,打造‘三個基地’,建立共青管委會……短短6年工夫,這么多愿望慢慢地都實現了。”
在這6年中,邢宇昕沒有產生過離開的念頭,僅有的困惑是“打造北方共青城事情很多,我作為辦公室的新人能參與的很少,還有的老共青人對我有不放心,覺得我太年輕”。當然現在情況好多了,踏踏實實走過每一步,邢宇昕用行動默默證明著一名新共青人不變的精神傳承。
2013年春天,邢宇昕突發急性闌尾炎,被送進醫院手術。術后第七天拆完線,上午出院,下午他就捂著傷口來上班了。從那之后,他就沒再請過假。“因為當時工作太忙,而且寫文件不像其他報表,臨時交給其他人很難延續下去,我走了別人銜接不上。”
這樣的事多了,老共青人慢慢就理解、認可、接受了這個新來的小伙子。
作為一名新共青人,邢宇昕參與的工作沒有那么鴻篇巨制,卻處處能看出他對于共青城歷史和文化的了解和熱愛。“比如現在共青大街上的路燈裝飾,就吸納了我的想法和理念。原始設計方案是根據鳳鳴山而來的鳳凰,但最初設計沒有美感,我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經過討論修改,再制作出來后效果還不錯。還有墾荒街的路燈,用的就是犁和三條紅絲帶造型,代表著墾荒大犁和墾荒、軍墾、知青三股力量,京莊的路燈上面還有代表鳳凰的圖案……每條街的路燈都有各自的寓意,每條街有每條街的文化和亮點,不是千篇一律的設計。廣場對著的主街,路燈就用火炬的創意,代表墾荒精神的傳承。”邢宇昕興奮地講著,還打開電腦調出圖片給記者一張張地看。
2014年8月8日,邢宇昕的寶貝女兒出生。2015年春暖花開時,邢宇昕迫不及待領著剛滿10個月的女兒走出家門,在共青農場嶄新的七大莊住宅區、在共青廣場上走著看著,告訴她“打造北方共青城時爸爸的一份心血”。女兒太小,眨著大眼睛萌萌地瞪著激動的爸爸,有時拍拍小手笑起來,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一樣。
2013年6月13日,黑龍江省共青農場里一片歡騰,邢宇昕在大家的掌聲、歡呼聲中踏上去北京的路。這可不是一般的出差,他將代表黑龍江省青年,參加共青團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
歷史的書頁翻回到1957年3月,中國青年墾荒發起人、北京市青年志愿墾荒隊隊長楊華赴京參加共青團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胡耀邦專門會見了他。這是楊華他們扎根北大荒的第三年,聽說已有若干隊員在荒原上結婚,“第二代”即將出生,胡耀邦很高興。他要楊華“回去告訴大家,只要堅持,定能成功。要用‘忍受、學習、團結、斗爭’8個字克服困難,為后代做好事”。
共青的熱土、青春的事業,穿越時光將兩代人連在一起。在北京,邢宇昕面向全國團員青年,講過去、說未來,傳遞共青農場的聲音。他的投稿還被發表在團代會第一期簡報,“據說簡報只發給國家領導人、團中央領導和各代表團團長。”邢宇昕伸出大拇指,強調了簡報的重要性。
不過,與老前輩楊華不同的是,參加團代會給邢宇昕的最大收獲是當黑龍江團秘書,學會了協調、處理事務。在農場,邢宇昕作為辦公室人員經常參與接待工作,2014年國家副主席李源潮來共青農場時,邢宇昕也是主要接待組人員。但是,在團代會上,邢宇昕更多的日常工作與團中央機關等部委工作人員打交道,“真長見識,覺得自己更專業、更全面了”。
新一代共青農場人的視野,已經投向更高而廣闊的層面。
2014年,共青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秦宜智來到共青農場,提出“信念堅定、艱苦奮斗、團結友愛、無私奉獻”的墾荒精神。兩位共青團中央第一書記的寄語,讓歷史再次在這片土地上重疊。
現在,邢宇昕偶爾會跟愛人念叨起剛到農場時的窘困:“當時農場幾乎沒有樓房住宅,平房也很緊缺,邢宇昕和愛人最早自己租住在一家破舊的小旅館里,農場掙錢少,試用期時我們兩口子一共開2000塊錢,我們想既然畢業了,再苦再累也不管家里要一分錢,有時兜里錢真不夠花,也就堅持著過。現在一回想,還是很心酸。”
不過,“最難的時候都過去了。”
就在采訪的第二天,邢宇昕便要給農場組織的一場招聘會當考官,為農場的中國青年志愿墾荒紀念館招聘講解員。不像當年他來農場時的寥落無人,最近幾年外來的年輕人也慢慢多了,“招聘兩三個,報名的有20多個,這在過去不敢想。小地方、農村更需要我們這樣有知識、有文化的年輕人。農村是很不方便,但我們還是會選擇在這樣的地方扎根,因為我們想要改變農村的面貌。青年人就要把這種吃苦的精神繼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