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何要逃離土耳其

李明波

這應該是2015年最令人憂傷的新聞之一。9月2日，在地中海岸邊冰冷的沙灘上，3歲的敘利亞小男孩艾蘭·庫爾迪靜靜地俯臥在波浪之中，仿佛陷入了甜美的安眠。這張照片隨即震驚了全世界。當時庫爾迪和5歲的哥哥、媽媽、爸爸一起乘坐小船試圖從土耳其的博德魯姆乘船前往希臘的科斯島。

原本這不應該是一次充滿風險的航行，因為兩地距離不過區區4公里。但就是這短短的航程卻讓庫爾迪付出了生命代價。這艘原本只能坐4個人的小船，一口氣擠上了12個人，嚴重超載的小船最終傾覆在波濤浩蕩的地中海上，庫爾迪和同船的10個人最終遇難，其中就包括他的母親和哥哥。很多人在為小庫爾迪的悲慘命運悲傷之時，也困惑為何庫爾迪一家冒死偷渡地中海。畢竟他們是來自敘利亞的難民，已經逃到了安全有保障的鄰國土耳其，為何非要繼續偷渡？

中東研究專家

有一種說法似乎得到了比較多人的認同，這種觀點指責孩子的父親阿卜杜拉是因為聽說德國政府給予難民的條件更好，所以才一心想偷渡去德國。不過在我看來，這種陰謀論將復雜問題簡單化了，最大的缺陷是沒有意識到庫爾迪一家人的民族成分，以及中東復雜的民族關系。

想知道庫爾迪一家人的民族成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從字面上就能一眼弄清楚。庫爾迪的姓氏（Kurdi）詞根明顯是庫爾德人（Kurd）。庫爾德人是中東第五大民族，人口僅次于阿拉伯人、波斯人、猶太人、土耳其人，總人口約3000萬，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敘利亞四個國家。庫爾德人是上述五大民族中唯一一個沒有獨立建國的，這也讓庫爾德人最近一百年的歷史充滿悲劇色彩。出生在敘利亞庫爾德小鎮科巴尼的庫爾迪，只是庫爾德漫漫歷史悲劇中的一個小注腳。

簡單來說，庫爾德人在過去一百年時間里所受到的痛苦，最大來源就是土耳其人。一方面，土耳其庫爾德人的總人數超過2000萬，約占全球庫爾德人總數的三分之二。另一方面，在庫爾德人的四大居住國中，土耳其庫爾德人所受的歧視和壓迫是最嚴重的。1923年凱末爾領導的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后，大力推行同化政策，庫爾德人的民族特性不被承認，少數民族地位不被認可，在各方面遭受系統性歧視。1984年，奧賈蘭領導土耳其工人黨開始走上武裝斗爭的道路，沖突持續了30多年，造成了巨大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直到今天庫爾德工人黨也沒有放下武器，哪怕奧賈蘭已經鋃鐺入獄。

在四大居住國中，敘利亞的庫爾德人最少，分布面積也是最小的，過去一直不被國際社會所熟知。不過敘利亞庫爾德人與土耳其庫爾德人的聯系是最密切的。他們同樣操庫爾德語的方言庫爾曼吉語（伊拉克庫爾德人則講另一種庫爾德方言-索拉里語），因此歷史上不斷有不堪受壓迫的土耳其庫爾德人偷越國境線進入敘利亞庫爾德地區生活，因為敘利亞中央政府對庫爾德人的政策相對溫和。久而久之，敘利亞和土耳其的庫爾德人之間的政治聯系日益緊密。像今天，科巴尼抵抗IS的民兵武裝“人民保衛隊”就被土耳其情報部門認定是土耳其庫爾德工人黨的海外分支。

也正因此，土耳其政府對來自敘利亞的庫爾德難民一直非常敏感。從去年9月起，IS開始圍攻敘利亞的庫爾德小鎮科巴尼時，數萬庫爾德人涌入一街之隔的土耳其邊境口岸要求避難。但土耳其政府冒天下之大不韙，封鎖邊境口岸，拒絕放庫爾德難民入境，坐視IS屠殺庫爾德平民。由于科巴尼距離土耳其邊境線實在太近，全世界媒體都涌到這里直擊IS的暴行。土耳其政府的冷漠也被媒體傳播到了全世界。有記者拍到了這樣的鏡頭：有人試圖向鐵絲網另一側的難民遞一瓶礦泉水，一旁的土耳其憲兵狠狠得砸了這個熱心人。

當然，一味站在庫爾德人的立場上批評土耳其政府，似乎有失偏頗。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作為鄰國的土耳其已經接納了200多萬敘利亞難民，是目前世界上接納敘利亞難民最多的國家。遺憾的是，悲情的庫爾德人享受不到同等難民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