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凱文·凱利最早提出量化自我Quantified Self的概念,簡單來說,就是利用技術和設備來追蹤自己身體的各種情況并進行量化。他說,“未來幾乎所有你能想象到的事物都能追蹤和量化,你可以利用一個數字生命跟蹤體系來記錄整個生命,創建屬于自己的生命圖表。”這話聽著很玄妙啊,實際上呢,我大爺有糖尿病,每隔兩天就測一次血糖,打胰島素,測血糖就是量化自我。Jawbone推出的Up手環,NIKE也有手環,實際上咱北京公交也有手環,都能測量你每天走了多少步。“量化自我”說白了就是鼓勵你把自己當回事,記錄下一堆可有可無的只對你自己有點兒意義的數據,然后你覺得這是生命圖表。假設我現在手上有一塊完美的蘋果手表,我抬起手腕一看:我坐在這里消耗了110卡路里,現在我的血糖是3.7,有點兒低,它提醒我該吃點兒香蕉了。我的血壓是85到130,非常正常,膀胱里有40毫升尿液,可撒可不撒,肚子里有半斤屎,可拉可不拉。我昨夜睡了8小時15分鐘,深度睡眠2小時28分,淺睡5小時47分,今天一共才走了756步。
過去幾年里,智能設備、量化App和社交媒體正將人類逐漸編織在一個機器思維的羅網里。在這個羅網里,人類的各種活動正在被轉化為數字。比如行走——戴一個Fitbit的腕帶,你會發現自己每天平均行走在3000-4000步之間;比如睡眠——戴一個睡眠監測器,你會知道自己一天睡眠時間8小時,早晨5:30到6:45 之間睡眠質量最好,所以鬧鐘最好別設在6:15;比如情緒,你的智能手機能從你的聲音中識別出你在過去20秒之內的熱情程度,谷歌眼鏡的面部識別系統能通過分析你當下的表情,測量你的各種情緒指標——1.生氣程度 2.高興程度 3.沮喪程度4.驚訝程度;硅谷的發明家們發明了一款名為Spreadsheets的App,只要把你的智能手機正面朝上擱在床墊上,就能跟蹤做愛時的聲音、長度,并由此計算你的性能力。
幾個月前,蘋果手表推出的時候,人們對其寄予厚望,希望它能整合市場上各種零散的小設備和App,將這場運動擴散到更大眾層面的消費品市場。他們宣稱,這些最貼身的小設備以及它們所采集的數據對我們的生活一定有積極的意義——這些數字提供了一個關于我們自己的清晰、干凈、容易消化的信息包裹。它們可以作為我們審視自己的一面鏡子,揭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秘密規律,幫助我們看到平常意識不到的因果關聯和相關性,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自己。
更重要的是,這些數字還會提供我們行動的依據或者指引——每當我們想做一些愚蠢的、不健康的、或者不好的事情時,這些數字會提醒我們,甚至直接進行干預。比如蘋果手表內置了觸感反饋,如果你坐得太久,手表會振動提醒你該站起來走走。也許以后iWatch2能測量你的血清素水平。iWatch3會知道你完整的基因組圖譜,到時候Siri會體貼地告訴你,“基于你的心臟情況,我已經取消了你的有線電視,給你報了一個6星期的健身課程,把你剛才預訂的比薩改成了沙拉。”
當然,在健康管理這種實用性目的之外,“量化自我運動”背后還有一個宏大的精神性的假設:數字有可能最終發掘出有關我們到底是什么人、我們真正想要什么、以及我們真正應該去往何方的深層內在真相。然而,這一切值得懷疑。事無巨細地記錄一個人的所有生活細節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有報告稱,三分之一的可穿戴設備用戶會在六個月之內放棄),這也是為什么過去七八年間,所謂“量化自我運動”只局限在一個很小的技術宅圈子內。但是,隨著社交媒體與各種游戲機制的引入——最簡單的一種機制就是制造競爭,比如那款“床笫之間”的App鼓勵人們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的性愛分數,并設計了一個“現代唐璜排行榜”以資激勵——你會進入那些漂亮的圖形圖表帶來的自豪感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