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紅：最是那一抹喜氣的中國紅

雷虎

蘇州相王弄，玉雕的集散地。

看上去這似乎是蘇州老城區一條最普通的小巷：中間是寬不過七八米的機動車道，兩邊是高不過三四層的灰瓦白墻小樓，長也不過五六百米，并不算冷清，但絕對說不上熱鬧。巷子據說是為紀念伍子胥筑闔閭城的功績而得名。

這條小巷是蘇作手藝人最集中的地方—僅做玉雕的作坊就有上千家，是全國玉雕最大的集散地，是玉雕愛好者的圣地。

果然，那些招牌絕大多數是以“玉”、“石”之名。隨便走進一家玉器店，店主迎上來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要哪一件”，而是“要多少”。每一個玉雕門面，站在門面背后的是少則幾人多達上百人的玉雕團隊;進店看貨者絕大多數都是全國各地的玉雕批發商，背后有著成千上萬的玉雕愛好者。

相王弄繁華，轉過東燒香小橋，走進支巷，又是另一番天地。支巷只兩米來寬，店鋪林立，飄揚著各種玉雕幌子，把巷子原本就不開闊的空間擠得水泄不通。南紅便隱匿在這里。在行業劃分上，南紅其實也被歸到玉雕的范疇，為了區別傳統的玉雕和新崛起的南紅，通常把前者稱為“白玉”，后者稱為“紅玉”。相王弄里“紅玉”難尋，最主要的原因是“紅玉”崛起才幾年，而“白玉”已有幾千年歷史。因而，相王弄里尋南紅，我們還得有火眼金睛才行。

兜兜轉轉，跨過石拱橋，終于找到“醒石軒”。店面開在二樓。從街道要進入店面必須扶著刷著紅漆的扶梯，腳踏鋪著紅地毯的臺階。店面只有10平方米，環繞店墻壁上的櫥窗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南紅雕件。身著條紋衛衣的短發青年正坐在偌大的工作臺前，手上拿著一塊紅色的石頭仔細端詳。一會兒，手起筆落，兩三分鐘時間，石頭上就出來一幅溫婉如仙的素描仕女圖。

青年名叫丁醒。仕女圖完工后，丁醒把手上的紅石頭放入工作臺上的木托盤中。托盤里，大大小小的紅色石頭竟然有二三十塊之多，繪了花鳥的、水鄉風情的，但各種風韻萬千的美人兒則占了大多數。

1988年出生的丁醒是位南紅雕刻師，入行已經十余載。2004年，他16歲，沒有選擇參加高考，丁醒到了舅舅湯繼文的玉雕作坊做學徒。丁醒的想法很單純：自己喜歡美女，希望能把自己的夢中情人做成實物捧在手心。舅舅湯繼文是江蘇省級的玉雕大師，跟舅舅做學徒顯然比參加高考距親手雕美女的理想更接近。

在玉雕工作室，丁醒一呆就是5年，基本手藝學會了，他想去闖一下。2009年，21歲的丁醒只身來到上海。選擇上海，是因為海派玉雕風格在全國獨樹一幟，丁醒想把海派技法融會貫通。更重要的是海派有玉雕界雕美女的頂尖高手吳德生。但他沒有選擇投身吳德生門下，而是選擇了一家不知名的玉雕廠當學徒。因為丁醒發現，玉雕大師之所以能雕出精美的玉器，是因為他們都有高超的繪畫技巧。正好玉雕廠旁有一家美院高考培訓班，玉雕廠下班時，培訓班才開始上課。他選擇了上課。“在培訓班當了一年的旁聽生，是我玉雕生涯最難忘的時光。我訓練畫幾百張繪畫才得來的構圖技巧，后來成為我南紅創作中最大的資本！”丁醒放下手上的筆，端著木托架上畫好素描的南紅下樓，把我們帶到一樓的南紅雕刻室。

蘇州的玉雕工坊還像以前一樣保持著前店后坊的格局，丁醒的作坊也不例外。只不過“后坊”設在一樓。一間十五六平方米見方的房間，擺了兩排共計十多臺雕刻臺。十來個南紅雕刻師正拿著刻刀聚精會神地雕刻。南紅雕刻和玉雕制作一樣，分為畫稿、雕刻、打磨、拋光幾個環節。別的工作室畫稿需要先專門畫在紙上，再按紙上的圖案臨摹在南紅上，而丁醒藝高人膽大，直接在南紅上畫稿。這樣放膽去做，是因為丁醒經過海派玉雕的洗禮，設計前衛，畫風新穎，又兼具蘇州工雕刻細膩，線條優美的特質。因而工作室自創立之后就發展迅速，已經成為了蘇州玉雕界特別是南紅圈中最矚目的新星。在這間臨河枕橋的工作室，丁醒的《水鄉情》獲得蘇州玉雕最高獎“陸子岡杯金獎”;而南紅美女圖《貴妃醉酒》榮獲首屆中國蘇州民間藝術南紅銀獎。經過10年的堅守，丁醒終于迎來石頭蘇醒時。

丁醒正在一塊南紅上畫稿，這通常需要先畫出稿，他功力夠，省了這一步。李棟的南紅作品“降龍伏虎”。丁醒和學徒正在溝通打磨技巧，南紅雕刻和玉雕制作一樣，分為畫稿、雕刻、打磨、拋光幾個環節，其中打磨非常關鍵。放置各種打磨針的工具盒。李棟在工作室里雕刻南紅。他認為，今年受經濟大環境的影響，瘋狂了近十年的南紅才慢慢開始趨于理性。

按照丁醒的計劃，他要做一個海派玉雕師，但是考慮到雕美女是自己的主攻方向，而玉雕美女，上海已經有一個吳德生了，正好蘇州玉雕界南紅熱興起，“成為南紅界的吳德生也不錯啊！”于是2012年，丁醒又只身來到蘇州，在相王弄這臨水枕橋的地方開起了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室名為“醒石軒”，一是因為自己名字中有一個醒字，二最重要的是寓意整個南紅的現狀：眾人以為南紅是一種全新的工藝品，其實南紅在中國歷史上一直是最名貴的寶石之一。只不過南紅的傳承過程中出現了斷層，因而不像白玉那樣為國人所知罷了，“南紅瑪瑙質地細膩，是我國獨有的品種。而在中國文化里，紅色代表吉祥，又加上南紅產量稀少，曾一度在清朝乾隆期間開采殆盡，因此它在歷史上就引發過追捧熱潮。”

“南紅之所以能突然紅起來，不是因為白玉衰落了，恰恰相反，是因為白玉太瘋狂了，石料太貴，逼得我們手藝人不得不另辟蹊徑！”在十全街最核心地帶，李棟坐在自己的“手藝人玉雕工作室”侃侃而談。李棟雖然也是一名80后，但卻是蘇州南紅界的元老級人物，他的身份是蘇州市玉石文化行業協會南紅專業委員會副會長。

“我和我的工作室也正是因為南紅熱而成長起來的。”李棟說。他的工作室雖然依然是前店后坊格局，但是已經慢慢脫離作坊概念，有了現代公司的氣象。曾幾何時，他也是半路棄白玉而置身南紅的“叛徒”。作為頑皮的80后，李棟直言自己從小就是叛逆分子。上學時迷上了繪畫和雕刻，正好家旁邊就是徐州玉雕廠，逃課偷師看玉雕師們雕刻就成了常態。耳濡目染之后，李棟暗暗下決心，成為手藝人，這些年間，同學的板凳，鄰居家的墻，家里的家具，只要能刻的地方，李棟都留下印記。年長日久，李棟的一手雕刻功夫就在身邊人“怨念的眼神”下終于爐火純青。

成為“蘇工”，緣于一次意外的蘇州之行。還在上高中時的李棟逃課從徐州來到蘇州，來到相王弄，李棟看到了蘇工玉雕。“我以前認為徐州玉雕廠雕刻的玉雕已經巧奪天工了，看到蘇州工的作品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精致！”于是他選擇相王弄開始了自己的手藝人生涯。如今，這個“手藝人”的工作室已經10年，李棟實現了自己兒時的理想。

創業和做純粹的手藝人不一樣，做手藝人，只要有“匠心”就夠了，但創業還得有市場嗅覺。“2006年，我察覺到市場上出現了用南紅做的的朝珠，材質極好，但是賣得極便宜，才幾塊錢一串。那時市場上白玉原料價格已經漲得讓手藝人不能承受了，于是我決定做個嘗試，用做白玉的手藝精雕南紅做擺件。結果，擺件一出來就被廣東人收走。我做多少，他們收多少。”

看到南紅巨大的市場潛力，李棟當機立斷，把自己的工作室的方向調整為南紅專業戶。他自己也只身前往南紅原產地。“那時的南紅便宜得驚人。南紅籽料才200塊錢一斤。”如今，越來越多的玉雕藝人投身到南紅制作中來，特別像今年，因為經濟大環境的影響，瘋狂了近十年的南紅慢慢開始趨于理性。

在香港靈犀珠寶公司首席鑒定師鄒鑫明看來，如今南紅市場正出現兩極分化，高品質的未來有更大升值空間，而低端產品則被過度炒作，脫離了應有的性價比。所以非常考驗收藏眼光。

何謂高品質？“一看料子，老南紅一般都是漢明時期傳下的，高品質新料則多見于四川涼山一帶。傳統的柿子紅、稀有的玫瑰紅，近似正紅的錦紅，都是品級高的顏色。裂紋少、質地完整則更優。”二看雕工，根據鄒鑫明的了解，“對于資深收藏家來說，好的雕工遠遠比原料更值錢，以前南紅較少有出色的作品，如今受關注后，吸引了許多高水平的雕工和設計師，因此好的雕件也多了許多。”

“不管市場環境怎么變，‘手藝人’專業做南紅的方向不會變，因為我對南紅的顏色有信心！”李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