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李冰
自從斯坦利庫·布里克在驚為天人的《2001太空漫游》中成功塑造了機器人HAL9000之后,人工智能主題開始出現在科幻電影中。上世紀最后二十年,由《機械戰警》《終結者2》發力,直至《攻殼機動隊》《黑客帝國》達到了最高潮。人工智能主題在以探索未知世界為己任為創作內核的科幻片中愈來愈成為“顯學”,也算是正常合理的發展趨勢。理性、非理性、精神、物質、心靈、欲望、存在、本質……種種形而上的哲學話題都可以包裹在人工智能電影中,端看創作者究竟抱有怎樣的野心了。但至為重要的一點不可忽略,電影由影像與聲音構成,由語言包裹的思想如何轉換為電影感知是所有拍攝人工智能電影的導演所必須面臨的基本課題。
《機械姬》(Ex Machina)是由寫小說與劇本出身的英國電影人亞力克斯·嘉蘭(Alex Garland)執導的導演處女作。通觀全片的風格和敘事基調,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嘉蘭是一位聰明又謹慎的創作者。這是一部沒有野心的人工智能電影。嘉蘭沒有押井守、沃卓斯基姐弟那樣的宏大抱負,他的實質意圖并非要探尋人工智能的無限可能性,或者人類心智的深度異于非人類幾何,更或者打造充滿想象力的天人交戰場面。嘉蘭是在認定人工智能既成事實的前提下,企圖講述一個充滿敘事張力的故事,這是他作為編劇的內化思維。
影片的敘事構架是劃定了七天之內必須完成的圖靈測試(由被測試者來判斷對方是人類還是機器),每一天的故事即是一個章節,七天即為七個章節,時間大限與行動目的的事先規劃,使得影片的敘事節奏帶有一定的游戲感。男主角“小白鼠”凱萊布(Caleb)能否完成圖靈測試,人工智能艾娃(Ava)的情感與思維到底是模擬還是真實,凱萊布與艾娃的情感關系變化,凱萊布與老板內森(Nathan)的張力,成為了影片最大的敘事動力。為了強化此種敘事動力,嘉蘭刪繁就簡,把空間壓縮到了最簡化,內森在森林中自建的實驗室成為了影片幾乎是唯一的故事空間。另外主要的角色亦僅有四位。除了以上三人外,僅有作為侍應的人工智能京子。
從故事最后的結果來看,人類被科技異化、反主為客、玩火自焚的主題不說在人工智能電影中,即便在科幻片中也是老生常談的一個話題。不過本片在構建這主題之時,內中鑲嵌了一個不落俗套的反諷刺點。最后的大反轉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反諷與驚奇,相信絕大部分觀眾在觀看這部電影時,都不可能在剛開場的時候就判斷出艾娃所設下的陷阱(實際是內森設下的陷阱):艾娃從見到凱萊布那一刻開始就打算利用他逃出生天。我們只要認同,移情凱萊布,就很容易期盼他與艾娃之間能產生良性互動。艾娃的逃亡求助也合乎常理。強力的反諷點在于,凱萊布與艾娃產生感情其實已經宣告圖靈測試成功:艾娃可擁有正常人類的情感生發模式。但艾娃的可怕之處在于,她確實可如內森所說的那樣,可以假裝產生情感。她既可以模擬情感,又可以真實地進行思維。這一切都在內森構想之中,令他悔之晚矣的地方是,他本以為可以操控這一切,但未想到艾娃可令凱萊布情陷執迷如此之深。
嘉蘭可能覺得故事就此講完雖然足以扣動人心,但也許有點表面化,所以還嵌入了一層宗教寓言的維度。艾娃七日逃生的故事可比基督教上帝七日創世紀。艾娃亦是夏娃(Eva)諧音。但這其實并未改變本片小品規模的格局。
從敘事脈絡來看,本片自然有可改進的地方,艾娃與凱萊布的關系其實依舊存在發揮的巨大空間,兩人的關系進展有點過于單線化,缺少一點回環往復,迂回曲折的回味感。將艾娃完全打造成一個充滿心智盤算的非人是不是本身也是對人工智能的某種否定─完美的人工智能恐怕不等于理性控制情感吧。并且,影片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來的女性身體奇觀化處理也并非是一種多么高妙的噱頭。
在影像質感方面嘉蘭似乎也缺少一點進取心,絕大部分場景的質感類似于電視電影,他有點過于拘泥于雋永對白的打造,導致每一場戲的重心都是要讓觀眾揣摩對白,這明顯不是一位優秀導演需要謀求的重點所在。當然對一部處女作提這些要求也許是吹毛求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