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東北困境，要靠“五點一線”

戴玉

中國的裝備工業現在大部分還是靠進口，我們的現代化是“買來的”，解決這個問題要靠東北的話，你能不能做到？這任務不輕，東北要看到自己的角色。

東北的經濟問題有多嚴重？東北應該以怎樣的戰略布局和突破口去破解這種“停滯”乃至“衰退”？《南風窗》記者就此采訪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和區域經濟研究部第一研究室主任劉勇。

《南風窗》：最近大家對東北經濟的關注度非常高，有人用“衰退”、“危機”甚至“幾近崩潰”來形容情況的變化。請問你怎么看東北經濟？

劉勇：應該說問題非常嚴重。從“名義增長率”的概念來看，東北三個地區實際上是負增長的。現在中央和國務院都非常關注這個問題。

改革開放初，東北就在慢慢下滑。到了本世紀初，老工業基地在逐漸走出這種困境。我們覺得東北肯定沒問題了，結果哪知道數據一出來“掉”得這么厲害，這也是非常令人意外的。

《南風窗》：中國經濟目前整體增速在放緩，如果說遇到困難的話，各地也都有自己的難處，那東北的特別之處在哪里？

劉勇：原因很復雜。煤炭、石油、鋼鐵等國際價格下滑得那么厲害，這是很重要的原因。三期疊加（經濟速度下滑、增長方式轉變、4萬億投資的影響）的后果，在東北這個地區顯得更突出一些。

經濟結構在往第三產業轉，但外資企業和小微企業沒發展起來，與此同時，石油煤炭等都面臨枯竭，總量和價格在“雙降”，你說東北怎么受得了？

我去東北就明顯感覺到，當地還是想發展的，但真正大規模招商引資、改造基礎設施，就明顯動力不足。

如果說僅僅“用一招來盤活東北”的話，那就是以開放促改革、招商引資，趕快改造環境讓民間經濟活起來。有人提出東北振興要靠央企，我覺得這有待商榷。以后的企業沒有什么國有和非國有的區別，我私人辦個商場，難道我就不是中國的企業嗎？不能這樣看。在東北，能不能把國有企業全部放開，政府你管資本就行了，東北能不能首先來做這個嘗試？

《南風窗》：你如何看待政府在東北振興中的作用？國家壟斷行業開放、國企合并等等，有時候好像也不是地方政府能決定的。

劉勇：說來說去，責任也不全是東北自己的。在一個時期內，人家想開放，你不讓它開放，對不對？但是現在我覺得中央在這方面越來越開放了，只是有個過程。以地方政府來看，在有些該起作用的地方要起作用，不該起作用的地方就不要起作用。國企改革的推動、投資環境的改善、第三產業的發展等等，政府都要起到作用。

任何一個地方的發展，都不能只抓主導產業，東北也要抓農產品加工、紡織品、副食品、輕工業等等。我去了東北以后，感覺那邊不夠活躍、沒有人氣。比如說，我看過幾次東北二人轉，但我看完就走了，沒有什么其他消費。把一個東西做深、做強、做成系列，第三產業真的要加強。

實際上第三產業是一個很難發展的產業，它不像一個實體產品。有的第三產業，我為你服務了，都不知道怎么付錢。所以第三產業發展一定要有制度建設，你要把它形成一個產品、制度，大家才能做，這與公共產品、國家政策規定有關。我為你服務了這個值多少錢，這個時候就要有規則。

《南風窗》：對于東北的發展來說，現在大家批評比較多的還有觀念的封閉問題。李克強總理之前也公開批評了東北的“等靠要”思想。你怎么看？

吉林通化的鋼鐵廠。

劉勇：我第一次為東北振興做調研，他們就有人說，“你們中央不要管東北，讓我們自己來就好了，老說東北振興，振興啥，我們好好的”。因為他們生活水平很高呀，但是他們不知道國家對他們的要求也更高！鞍鋼如果發展得好的話，在上海為什么要建一個寶鋼呢？

《南風窗》：政府在心態和觀念上是不是應該起到提振作用？

劉勇：其實中國的地方政府干預經濟的還是很強的，選好領導人很重要，把那個火車頭抓住。東北首先大的戰略規劃要出來。我認為，還是沒有抓住“港口戰略”這個重點，圍繞“五點一線”的港口布局來打造世界級高端裝備設備制造中心。

《南風窗》：你提到了港口建設，這對東北地區的發展有多重要？

劉勇：過去聯合國最看好的就是東北這一塊，因為世界上的幾大經濟體都在這里交匯了，全世界唯一的。在區域上，以港口為核心，那么整個這盤棋就活了。

我覺得東北要抓好整個布局，首先就是要充分利用沿海的港口，中國的幾個地區發展的起點都是在港口。東北早就有“五點一線”的港口戰略，能帶動基礎設施建設和區域協調發展，但沒有好好落實。比如你的汽車要整車出口，不都得經過港口嗎？

東北的“T型”交通體系是很發達的，但是過了二三十年，還在提這個東西，就沒有意義了。之前我到東北的三江平原去考察，交通還是很不方便。區域基礎設施有些滯后，國家這方面也應該相應加大力度，交通體系可以變成“π型”或“III型”，得趕快修。

要認真徹底地改造東北產業的話，一定要以港口為中心，把商貿發展起來，在這個基礎上再把金融發展起來。遼寧有大連這么好的大港口，擱在那里沒有聲音——當然大連發展也很快，但從全國來看并不是最亮的點。

《南風窗》：東北現在要發展，其他區域也都有各自的發展計劃，比如京津冀一體化等。東北找準自己的定位就很關鍵。

劉勇：中國對東北的定位是“高端設備的制造基地”，這個定位要是實現，對其他地方的支持就太大了。

中國的裝備工業現在大部分還是靠進口，我們的現代化是“買來的”，解決這個問題要靠東北的話，你能不能做到？這任務不輕，東北要看到自己的角色。

現在中國沿海地區發展靠的還是傳統短平快的輕工業方向，不是設備的制造。但是老實說，東北以前也是看不起別人，它原來是生產冶金設備、電力設備的，對紡織設備、食品設備瞧不上。中國這30多年其實在不斷轉變，紡織設備也是一個龐大的設備制造業，像這些東西東北現在已經在做了，但是要加快步伐。

東北生產設備也要看市場需要什么。過去也有配合，但是這種配合是經過中央政府的，沒有市場的概念。市場這碗飯不好吃，所以東北現在才會這樣，但沒辦法，必須壓著你走這條路。

至于東北跟京津冀，從傳統上來說叫“環渤海”，其實現在還談不上合作，各自內部的問題都還沒解決，所以環渤海的合作很少，遙遙無期。天津和大連可能會在港口上有“矛盾”，但是它們的腹地不一樣。就像整個太平洋能容納中國和美國一樣，環渤海容納兩個城市沒有問題。

《南風窗》：所以說政府要有一定的思路、一定的想法。那么對于東北的優勢產業的發展，政府又應該如何推進？

劉勇：中國現在規模比較大的產業是電子、汽車裝備制造，這些東北都有，但就是發展不起來。我了解的情況是，一汽的機械基本可以配套，但電子元件這些多是從東南沿海運過去。東北還是以機械這一塊為主，但未來產業升級是機械、電子兩個加起來，我覺得這至少是政府的努力方向。

目前，東北在機器人、隧道掘進機等領域有優勢，那就要真正把招商引資落實到實處。機器人領域也得和人家合作，不是說我搞了多少，領導發了獎就好了，盈利不盈利天知道。在全球范圍看，中國機器人實際上是非常小的一塊，上百個種類里中國就那么一個產品稍微有點知名度。

東北既然有這個優勢，為什么不把上百個種類的機器人都往這里招商引資，形成機器人產業園？能不能把機器人領域的十強企業都引進來？然后把全球的隧道掘進機、汽車電子發展中心都引進過來，再把港口也配套好，那不就好很多了么。

《南風窗》：現在“互聯網+”、金融等行業非常火，東北能不能“彎道超車”，朝這些新興領域發展？

劉勇：你如果到東北去談金融怎么發展，就會發現很多人根本不談這些，他們有個不好的心態：東北有的是錢，國家支持我們。

我感覺就連發展港口這些戰略，在他們那里都很少提起。我之前給遼寧盤錦做規劃的時候，當時就建議他們往港口方向發展。他們的概念是什么？“得向沈陽看齊”。它的資源都是從沈陽來的，所以還是向內地看齊。我說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問題，沈陽都要往港口看齊，你們怎么還要向沈陽看齊……我始終認為，東北的發展中心不是3個省會城市，而是大連沿海的“五點一線”，5個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