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舞者

龐礡

游輪上永不落幕的盛宴，李媽媽總是其中的主角。“安詳水晶號”大廳里，晚飯后奏響舞曲，李媽媽總是第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士，最有風度的小伙子才能有幸邀請到這位淑女。這是一艘從美國航向荷蘭的豪華游輪，在夏季的大西洋上形單影只。

李媽媽住的房間樓層很高，與茫茫大海一窗之隔，不一樣的天氣能看見萬般變化的世界。穩穩前行的船很少讓她感受到暗流的兇險，只有水聲有節奏地拍進夢里。年紀大了，睡得少，她常在黎明看著天色慢慢泛紅。她手邊做著一點針線活，打算送給那些友善的船員和水手。

今年86歲的李·沃舍賽特（Lee Washtstetter）已經在船上生活7年，這艘常年在大西洋上漂流的船就是她的家。“安詳水晶號”上655名員工中的絕大多都沒有她來得早，她也就掌握了這里大多數的談資。

她的年紀足夠做多數員工的老祖母，然而在關系親密的廚師和調酒師們看來，舞池中活躍的只是一個老女孩。多年后的今天，她被稱為李媽媽，是人們在船上一定會提到的人物，也是紳士們最想邀請的跳舞對象。

年過八旬的李媽媽向來不吝于展示自己少女般的舞姿，晚飯后常在舞池中流連三兩個小時才翩翩而去。然后她會和其他人輕聲慢語地講講自己這幾年的生活。船上游人更迭，老人往往成雙成對。不過，因為豐富的人生故事，李媽媽從來不乏聽眾——如果聽眾是一對情侶，或許還能分享一點關于愛情和婚姻的經驗。

李·沃舍賽特已經去世的丈夫

7年前，她賣掉和丈夫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房子，將陸地上的所有關系變成手機上的一份通訊錄，用所有積蓄換了“安詳水晶號”的一張船票，然后登上甲板，雙足再也沒有沾過任何一個港口的土地。

她已經隨游輪出行兩百余次，17次繞過各大洲的輪廓，至于到過的國家，在數過100之后她不再計算。因為對李媽媽而言，這些陸地上的城市不過是諸多港口中的一站——和廣闊的海洋相比，這些點狀的驛站已經不值得被記住。

鋼琴師1900曾說，陸地對他來說是一艘太大的船，一個太漂亮的女人和一段太長的旅行。那里的精彩讓他驚慌失措。而李媽媽離開陸地，并非因為那里的光怪陸離，而是因為那里裝滿了生活的瑣碎，而海洋則有不一樣的氣度。

她對海的感情來自已經過世的丈夫馬森·沃舍賽特（Mason Washtsteter）。這個老人曾參加過太平洋戰爭和瓜島戰役，之后又遠涉重洋參加朝鮮戰爭。戰爭、年輕和大海之間似乎有某種相似，當前兩者不復存在，馬森便愛上出海。他在戰后成為小有名氣的銀行家，最愛的事情就是同太太一起登上游輪，開始緩慢的旅行。50年的婚姻，他們的游輪旅行達到了89次。

先生不善舞，于是常常拿著一杯酒在舞池外看著太太翩躚。有時年輕的沃舍賽特太太會踩著舞步旋到場邊，用眼神邀請丈夫，但是最終也未和他共舞過一曲。兩人一個擅長談天，一個擅長跳舞，在馬森作戰的大洋上紀念時光流逝。“他去世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別讓游輪之旅停止，”李說。于是她開始不斷地登上不同的游輪，最后干脆告別了陸地。“盡管那棟房子里也有我們共同的記憶，但我相信馬森更愛大海。”

什么時候上岸呢？她沒再在岸上為自己留下棲身之所，而丈夫的骨灰早已隨著洋流化身千億。李媽媽的答案似乎很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