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國的興盛與衰落是人類社會歷史演進中的一項鐵律,多國學者、專家的論析各有側重。唯物史觀從本源上揭示出大國興衰的規律:國與國之間生產能力高低的差異,決定著一個國家在世界體系中的歷史地位,能否組織、調動、發揮廣大人民群眾在生產過程中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乃是決定一個國家生產能力能否不斷提高的終極原因。
【關鍵詞】唯物史觀 大國興衰 終極原因
【中圖分類號】D80 【文獻標識碼】A
自現代世界體系形成以來,各個國家或地區由于在勞動分工中地位的不同而被劃分為中心區、半邊緣區和邊緣區三種類型的國家或地區。其中:中心區國家利用邊緣區國家提供的原材料和廉價勞動力生產加工制成品,反向銷售給邊緣區國家,從而牟取利潤;并且,他們還控制著世界體系的金融、貿易市場的運轉。而邊緣區向中心區提供著原材料、初級產品、廉價勞動力、乃至銷售市場。半邊緣區則介于二者之間,兼有中心區與邊緣區的部分特征。
中心區國家大都因為一些特定條件發展了較高的生產力水平,并據此積累了較多的物質的、乃至精神的財富。同時,通過暴力的或非暴力的方式,對邊緣區和半邊緣區形成正向的輻射與反向的吸納關系,從而形成特定的文明中心。但這種結構并非是固定不變的,它具有可變性。居于中心地位的大國或由于多種原因使自身的生產力水平相對滯后,并由此引發輻射—吸納能力降低,從而逐步走向衰落,被新崛起的大國所取代,導致文明中心的易主。盡管這種演變需有長時段才可能出現,但在人類歷史演進的長河中卻是一種常態,形成規律。本文將引述幾位著名學者對大國興衰問題的認知、并給予簡單評價,最后以唯物史觀揭示的歷史發展規律就大國興衰問題談些膚淺認識。
幾位學者對大國興衰緣由的探討
國家興衰問題,是古今中外思想家十分關注的命題,他們都期盼從中總結出大國何以興衰的經驗教訓,以為本國借鑒。限于篇幅,這里主要關注幾位當代思想家對該問題的認識。
保羅·肯尼迪的觀點。美國歷史學家保羅·肯尼迪在他的名著《大國的興衰》中探討了大國興衰的緣由。保羅·肯尼迪認為,大國興衰的基本原因可以歸結為經濟狀況、尤其是生產能力的發展水平。例如,他指出:“我們發現在綜合經濟力量和生產能力對比的變化與國際系統中各大國的地位之間有一種因果關系”。①他更進一步剖析指出:“歷史事實還表明,從長遠看在每個大國經濟的興衰與其作為一個軍事大國(或世界性帝國)的興衰之間,有一種顯而易見的聯系。其原因有二:第一,支持龐大的軍隊離不開經濟資源;第二,在國際體系中,財富與力量總是聯系在一起的”。②那么,如何使國家長久地保持強盛?肯尼迪認為必須在三種目標之間保持平衡:“當世界邁向21世紀的時候,世界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話)強國所追求的偉業具有三重性,即同時要實現三項目的:為國家利益提供軍事安全;滿足老百姓的經濟需求;保證經濟持續增長。其中最后一項,無論對于提供當前所需的大炮和黃油這個積極的目的,還是對于防止相對的經濟下降以免損害人民未來的軍事與經濟安全這個消極目的,都是必不可少的。……既然防務費用與軍事安全,社會與消費的需要以及為發展經濟而進行投資,這三者都要爭奪資源,要解決這個緊張關系,沒有絕對的完全之策。也許最好的辦法是使這三者保持大體的協調。但如何達到這種協調,總要受到國家的各種條件的巨大影響。……一個基本的論點仍是存在的:如果在防務、消費和投資這三個相互競爭的需求中沒有大致的平衡,一個大國就不可能長久地保持它的地位”。③至于對未來的預測,肯尼迪認為,21世紀最初的20年將會是五大中心力量的較量,即中國、日本、蘇聯、西歐、美國。對于五大中心力量發展的前景,肯尼迪則認為,它們都有機遇、但也同時面臨著挑戰,“它們的航行順利與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在華盛頓、莫斯科、東京、北京和西歐各國首都的政府領導人的智慧”。④
沃勒斯坦的觀點。美國社會學家沃勒斯坦以創建世界體系理論聞名于世。他從世界經濟體系、世界政治體系和世界文明三個層面對現代世界體系進行了系統而翔實的分析。
就世界體系的政治層面,即“多重國家體系”,沃勒斯坦概括了三個方面的特征:一是國家體系在運行過程中存在周期性變動,處于不同時期中心區的強國總是會出現一個實力最強者,擁有霸權,而這種霸權優勢又總是短暫的,會被別的實力更強者所取代,形成一種周期性變動,通常被稱為“霸權周期”;二是資本主義以無休止地追逐資本積累為其根本,霸權國家則可運用處于實力鼎盛地位的國家政治機器,為本國的資本在世界市場獲取最大利潤,提供壟斷的政治條件;三是追求霸權地位是資本主義國家共有的目標,這種對霸權地位的角逐掀起一波又一波征戰,并在20世紀前半期導致兩次世界大戰。⑤正因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充滿壓迫、剝削和不平等,所以它始終存在階級斗爭和政治斗爭,這最終勢必會導致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將會被一個效率更高、收入分配更合理的世界體系所取代。沃勒斯坦對此堅信不疑。他在《現代世界體系》中譯本寫的序言中預言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終結。他寫道:“當21世紀中葉資本主義世界體系讓位于后繼的體系時,我們將看看這后繼體系是否會更平等。我們不能預測它會是一個什么樣的體系,但能通過我們目前的政治和道德的活動影響其結果”。他還特別寫道:“占人類四分之一的中國人民,將會在決定人類共同命運中起重大的作用”。⑥
亨廷頓的觀點。美國政治學家塞繆爾·亨廷頓是著名的文明沖突論的首創者,他從文明沖突的視角觀察了當代國際舞臺上大國的競爭及其前景。亨廷頓在1993年的美國《外交》季刊夏季號發表題為《文明沖突?》一文,提出“文明沖突論”。他認為,1793年之前的國際沖突主要是君主之間爭奪領土和勢力的戰爭;1793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這段時間的國際沖突,主要是民族國家之間因為利益引發的沖突;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到蘇聯解體這段時間的國際沖突,主要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意識形態引發的沖突;蘇聯解體后的國際沖突變成了世界各大文明之間的沖突。他列舉了當代的七、八種主要文明:中華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西方文明、拉丁美洲文明、非洲文明。⑦文中,亨廷頓斷然認為,當今的世界文明沖突,歸根到底是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之間的沖突,并且預言“未來的危險沖突可能會在西方的傲慢、伊斯蘭國家的不寬容和中國的武斷的相互作用下發生”。⑧為此,他設想了一套“西方對抗非西方”的戰略,主要內容就是西方怎樣對抗所謂“儒家—伊斯蘭的聯合”的戰略,歸結起來一句話,就是要建立一個孤立和遏制中國的國際統一戰線。
亨廷頓的文章發表后遭到國際上許多學者、尤其是中國學者的猛烈批評。為了平息爭論,亨廷頓在為其著作《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所寫的中文版序言中,特地向中國讀者解釋他的觀點不是要挑起中美沖突,而是為了促進中美對話。他指出:“在未來的歲月里,世界上將不會出現一個單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將有許多不同的文化和文明并存。那些最大的文明也擁有世界上的主要權力,它們的領導國家或是核心國家—美國、歐洲聯盟、中國、俄羅斯、日本和印度,將來可能還有巴西和南非,或許再加上某個伊斯蘭國家,將是世界舞臺的主要活動者。在人類歷史上,全球政治首次成了多極的和多文化的。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世界上,任何國家之間的關系都沒有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關系那樣至關重要。如果中國經濟在未來的10年或20年中仍以現在的速度發展,那么中國將有能力重建其1842年以前在東亞的霸權地位。另一方面,美國一貫反對由另一個強國來主宰歐洲或東亞,為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美國在本世紀參加了兩次世界大戰和一次冷戰。因此未來的世界和平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依賴于中國和美國的領導人協調他們各自的利益及避免緊張狀態和對抗升級為更為激烈的沖突甚至暴力沖突的能力,而這些緊張狀態和對抗將不可避免地存在”。⑨他反復講,他的文章和他的書“喚起人們對文明沖突的危險性的注意”,正是為了促進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以達到避免沖突升級的目的。
對各家觀點的簡單評析。從上述簡單介紹的3位知名學者對大國興衰緣由的探析不難看出,他們思考的角度不同,見解各有獨到之處;但是,在對因果鏈條的追溯上都欠深入。保羅·肯尼迪強調經濟狀況和生產能力水平同大國地位之間的因果關系,進而把能否在軍事安全、社會消費和增長投資三者間維持平衡視為大國興衰的關鍵原因,無疑是精辟的。但在如何保持這三者的平衡上,肯尼迪表現出了局限性。他認為能否保持三者的平衡取決于決策者的明智與否,卻完全未顧及領導者所面臨的主客觀條件的制約。如果領導者是某個特殊利益集團的代表,他完全不可能為國家利益去實現三者的平衡。
沃勒斯坦也把經濟實力上的優勢視為獲得和維持霸權地位的關鍵,但他并沒有說明如何才能取得和維持這種優勢。他雖然指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因為充滿壓迫、剝削和階級斗爭,必然會被更有效率和更公平的新的世界體系所取代,但并沒有論析新世界體系取代舊世界體系所需要的條件。從而使他的預言缺少堅實的依據。
亨廷頓主要論述的是不同文明之間發生沖突的必然性,很少涉及“文明興衰”的原因。但他論述過沖突產生的根源,“不同文明國家和集團之間的沖突的根源在很大程度上是那些總是產生集團之間沖突的東西:對人民、領土、財富、資源和相對權力的控制,也就是相對于另一個集團對自己所能做的而言,將自己的價值、文化和體制強加于另一個集團的能力”。⑩而由此,他不得不承認沖突的根源在于對財富和資源的爭奪。但由于亨廷頓沒有對文明興衰的原因做出深入的論述,所以他做出的一些預言、像美國將走向衰落、世界將走向多極化等,就缺少了扎實的科學論據。
唯物史觀揭示了大國興衰的終極原因
唯物史觀認為,人類物質生產實踐活動及其在生產實踐活動中形成的物質生產能力的提高乃是歷史發展的終極原因,自然也是大國興衰的根本原因。保羅·肯尼迪和沃勒斯坦都不同程度地論及到這一點,但卻未能繼續深入探析促使生產能力提高的根由,也就未能揭示大國興衰的本源。唯物史觀認為,生產能力乃是人民群眾在物質生產實踐活動中通過學習、試錯、創新、積累而不斷提高的,也就是說人民群眾的物質生產實踐活動乃是推動生產能力提高的根本動力與源泉。因而,能否組織、調動、發揮廣大人民群眾在生產過程中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乃是決定一個國家生產能力能否不斷提高的終極原因。歷史與現實屢屢向我們展示,那些王朝盛世、那些強盛一時的國家,大都有統治者采取多種策略和政策來調動廣大群眾的生產積極性,從而不斷提高生產能力,使社會的盈余增加,實現所謂的太平盛世;反觀那些王朝衰落、國家發展不暢的,大都是因那里的統治集團苛對百姓,增加他們的生活負擔,使他們的生產積極性受到挫傷,導致生產積極性與生產能力下降,使社會處于貧困狀況,最終國家走向衰亡。雖然也有統治者利用軍事擴張等非常手段暫時贏得人民的擁戴而由此表現出一時的興盛,但都不會持久。我們回顧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演進,從古代到今世國家的興衰成敗,反反復復地證實著這一鐵律。
依據唯物史觀揭示的這一原理,我們可以對21世紀的前景做出預測:一是世界走向多極化的趨勢不可逆轉。在信息化時代,任何大國都不可能長久壟斷科學技術和經濟增長的優勢。借助全球化的機遇和后發國家的優勢,中國、印度、巴西等原來的后發國家正在獲得迅速發展,成為國際舞臺上重要的力量。盡管這些國家目前在經濟和科技實力上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相比還有一定差距,但如果它們充分發揮自身的豐富潛力,完全有可能實現跨越式發展,趕超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當然,不論發達國家能否繼續保持優勢,后發國家能否實現趕超型發展,關鍵還是要看各國能在多大程度上調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以推動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不斷演進。可以斷言,在未來國際舞臺上最繁榮富強的國家,一定是那些最能擺脫特殊利益集團對國家決策的羈絆,最能調動人民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的國家。反之,即使目前是處于霸權地位的國家也必將會衰落。
二是人類確實有可能在不遠的將來建成一個更有效率、也更公平的世界體系。這是沃勒斯坦對21世紀中葉的預言,但他沒有提出實現的條件。我們認為,隨著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和經濟全球化的推進,當世界上主要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像中國、印度和巴西等這樣面積和人口巨大的發展中國家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達到與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大體相當的水平時,任何國家或國家集團都將不再可能擁有對別國施加強制影響力的經濟和技術霸權;因此,也不再可能擁有政治和軍事霸權。世界上一切問題的爭議,就將只能通過平等協商的方式予以解決。而且,由于經濟全球化的推進,一個地區或經濟部門的問題都可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全球性問題,都需要從全球整體上解決。于是,沃勒斯坦預言的那種“世界政府”就將有必要建立了。當然,最終消弭國家間的差別、乃至最終消滅國家的存在形式,還將是要待實現世界大同的共產主義社會建成之時。這方面的預言決非烏托邦式的。現代科學已經證明人類的基因99.9%以上都是相同的,這意味著不同地域、不同種族和民族的人的發展潛力是等同的。之所以會出現發展水平與發展程度的差異并不是在人類發展潛力上存有差異,而是由于不同地域、不同族群之間取長補短的交流互動渠道遭遇到各種自然條件的阻隔和堵塞,尤其是遭遇到種種民族的、階級的、文化的狹隘性的阻隔和堵塞。我們可以預想,隨著人類生產能力的提高和物質與精神文明發展水平差距的逐漸縮小,中心區、半邊緣區與邊緣區之間的差別和界限將會最終消失。
三是作為目前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將像沃勒斯坦所期望的那樣,對建設更有效率和更公平的世界體系作出貢獻。目前,國際社會對中國崛起是否會稱霸還有疑慮。但是,我們黨和政府將負責任地反映13億人民的愿景:中國永遠不會稱霸。這不僅奠基于馬克思主義的國際主義原則,同時也是根源于中華文明在五千年漫長歷程中形成的以追求“天下一家”與“世界大同”為最高價值和最高目標的文化傳統。這個傳統深深扎根于億萬中國人民的文化心理之中,不可動搖!
【注釋】
①②③④[美]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王保存等譯,朱貴生校,北京:求實出版社,1988年,第8頁,第9頁,第544~545頁,第654頁。
⑤吳英:“沃勒斯坦怎樣看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轉型”,《世界歷史》,2003年第1期。
⑥[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第1卷),尤來寅等譯,羅榮渠審校,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頁。
⑦⑧⑨⑩[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8年,第29~31頁,第199頁,中文版序言,第134頁。
責編/張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