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的柔情

蔡子強

上次提到，戴高樂以奶酪妙論治國之難，這次再多談談這位政治領袖。

這位政治巨人，為人自負、傲慢，也十分冷酷、小氣，出了名的難相處。丘吉爾更曾挖苦過他。1941年，盟軍三巨頭羅斯福、丘吉爾及戴高樂聚首卡薩布蘭卡，召開一場重要的政治及軍事會議。當時英國充當主人家，但未幾，負責接待的英國官員布蘭登·布拉肯便忍不住向老板丘吉爾投訴，說生性傲慢、脾氣乖戾的戴高樂是如何難服侍。布拉肯滿腹牢騷地說：“這位法國將軍的問題，就是他自以為是圣女貞德投胎轉世！”丘吉爾滿臉同情和理解地回答：“但更大的問題是，我們的主教不會容許我們燒死他！”

插圖/Nath

但這位怪人，卻在國家數度陷于危難時挺身而出，以非凡的勇氣、決心、堅毅領導國家、挽救社稷。第一次，是二戰爆發之初，法國兵敗如山倒，被迫宣布投降。面對戰無不勝、鋒芒正盛的納粹，戴高樂拒絕屈服，在國外組織“自由法國”，領導義軍繼續抗暴。第二次是1958年，殖民地阿爾及利亞武裝起義、爭取獨立，法國出兵平亂卻失利，反過來影響國內政局，政府內閣如走馬燈地轉，最后戴高樂東山再起，組織過渡政府，穩住大局和人心。第三次則是1968年，法國爆發“紅色5月”風暴，首都巴黎和全國多地發生罷課、罷工、罷市事件，國家赤色變天可謂只差朝夕，但他卻堅拒妥協，最后更在大選中勝出，安然渡過危機。

戴高樂一心致力幫助法國重拾昔日大國光輝，如果沒有他，戰后法國恐怕只會更加凋零，成為歐洲的二三流國家。

那么，戴高樂自己是否特別喜歡吃奶酪呢？恕我還未找到可考文獻，但手上有本書，是曾在法國馬提尼翁總理府當過戴高樂御廚的賈可·佩平的回憶錄《The Apprentice：My Life in the Kitchen》（《學徒：在廚房里的人生》）。他在書中向讀者透露了這位總理/總統的一些飲食習慣。

佩平回憶，1958年初，法國政壇亂作一團，政府內閣頻繁更換。在國家風雨飄搖之際，民眾重新想起戴高樂這位退隱的二戰英雄，紛紛呼吁他重返政壇，主持大局。佩平還記得，在“命運之夜”，政府一眾要員云集總理府，討論組成新政府。晚上，有幕僚到廚房找他，問他能否留下，因為這些要員將通宵達旦地開會，深宵時分，可能需要一些食物填肚。

佩平說，那是他人生中最長的一夜，國家前途懸而未決，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煮些好吃的食物。幸好總理府的廚房儲存甚豐，有凍肉、火腿、奶酪和各式法式面包醬，于是他決定做三文治。三文治很受歡迎，會眾狼吞虎咽地吃下。次晨，戴高樂被推舉為臨時總理，負責修訂憲法，并組成過渡政府。

從此，被大家昵稱為“伊馮娜大嬸”（Aunt Yvonne）的戴高樂夫人，便成了總理府的新女主人。這位第一夫人十分重視丈夫的健康，并認為自己是其健康的守護者。例如當佩平建議以羊腿作晚餐時，夫人的第一反應是，羊腿千萬不要煮得太生，她認為這對健康不大好，再三叮囑。

佩平通常早上跟第一夫人開會，為每餐提供3份餐單，由夫人揀選并作進一步指示。

戴高樂是個傳統的人，將每周日定為家庭日，謝絕一切社交應酬。去教堂做完禮拜之后，一家人會團聚吃飯，吃的通常都是傳統法式料理。主菜很多時候是他喜歡的羊腿，伴以牛油汁或蛋黃醬;另一周日的慣常菜單則是鰈魚柳慕絲卷，伴以蘑菇和西紅柿汁，再上燒牛仔肉作主菜，伴以燉菊苣、法式奶油烤焗馬鈴薯和紅蘿卜。當然還會有沙律，甜品則是法式蘋果派或鮮果杯，除此之外，還少不了奶酪拼盤。

值得一提的是，佩平指出，戴高樂為人較真，不愛貪小便宜，例如前述的周日家庭宴會，他便堅持不以官方賬目支付，雖然他并不富有，但卻認為此乃私人聚會，理應由自己埋單，并認為這關乎道德操守。

“君子遠庖廚”，盡管戴高樂甚少到廚房，但在諸如圣誕節時，他會特地會見府中的工作人員。佩平說，這位主人為人有禮，記得每人的名字，并會細加關懷。他回憶當自己要另行發展、辭職離開時，戴高樂伉儷特地在晚餐后抽時間見他，向他道謝，并恭祝他一切順利，還送了他一支香煙，說：“愿幸福快樂與你同在”，“為你的健康而抽一口煙！”

幸好這是60年代，若是今天，說“為你的健康抽一口煙”，一定被人報以政治不正確的白眼。

原來，這位怪人也有溫柔親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