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發(fā)動捐款也需要“資格”嗎？

石勇

作為一直在國有單位工作的勞動者，我對“集體”的溫暖印象深刻。比如，如果有職工遭受重病或家里有什么意外，工會就會站出來，發(fā)動大家捐款助其渡過難關(guān)。

有“集體”罩著就是好。要是沒有“集體”的溫暖呢？也會有社會上的溫暖。像這類事就有很多：張三的小孩得了可怕的病，沒錢動手術(shù)，實在沒辦法了就通過媒體求助，然后，大家看到報道后，也會幫忙；而李四如果因生活陷入絕境上街“募捐”，同情心也會驅(qū)使有的人掏錢，而并不總是把臉別向一邊。

這些，都是“滿滿的正能量”啊！“集體”也好，社會也好，其要存在，必然有一個基本的功能，就是對“最弱者”有一個義務(wù)。一個不允許最弱者獲得救助的集體、社會，是無法想象的。換句話說，最弱者通過自己或他人獲得救助，是天然的權(quán)利。

不過，近期《慈善法（草案）》的一個條文，好像跟這個問題有某種讓人疑惑的交集。它這樣規(guī)定：“不具有公開募捐資格的組織或者個人，不得采取公開募捐方式開展公開募捐。”

雖然很多人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說話的興趣，但這個條文還是引發(fā)了不少人的焦慮。有的人提供了一些有價值的擔(dān)心：“連這都要管？這不是在剝奪一個人自救的權(quán)利嗎？”“在走投無路之下，連獲得社會救助都不允許？難道要把人往死路逼？”

我們都知道，立法時要引入“民意”—它是合法性的重要來源。所以有爭議很正常。而全國人大內(nèi)務(wù)司法委員會內(nèi)務(wù)室主任于建偉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示，《草案》起草過程中也對此有爭議，尚需廣泛征求意見進一步研究。

我準備提供自己的一些意見。我的意見集中于“資格”二字。至于這個條文是否符合立法意圖，以及會否很容易造成“慈善壟斷”并進而滋生“慈善食利集團”，我對此絲毫不懷疑，在此也略過不談。

什么是“資格”？在這里，它暗指“資質(zhì)”，一種需要獲得權(quán)力部門“認可”的做某一件事情的資格。如果我的理解沒錯，那么，按照這個條文，工會要發(fā)動捐款，張三要為小孩動手術(shù)募捐，李四要為解決生存絕境乞討，其權(quán)利并不是“天賦”的，而是需要從權(quán)力部門那兒弄到一張允許你“募捐”的“牌照”。

我們知道，像紅十字會等專門做慈善的慈善組織是可以公開募捐的。但慈善組織并不能壟斷做慈善的權(quán)利。我愿意幫助我的同事，我愿意給張三、李四一點錢幫他們，完全是我的權(quán)利，并不需要誰來“允許”，更不可被誰來禁止。同樣，工會在職工有困難時發(fā)動下捐款，張三為孩子，李四為自己求助，屬于一個集體、社會內(nèi)人與人之間相互負有自然義務(wù)（你有困難時我?guī)湍悖矣欣щy時你也應(yīng)該幫我）的行為，它像我們具有“自我決定權(quán)”一樣自然，難道也需要誰來賦予權(quán)利嗎？看上去真是怪怪的。

問題就出在條文的表達上。“資格”無論是在道德哲學(xué)上還是日常生活意義上，其意思并不是“資質(zhì)”，而是“道德權(quán)利”。當我說“我有資格這樣做”時，意思是我有道德權(quán)利這樣做，我這樣做在道德上是正當?shù)摹Ｔ谶@里，正當與否只跟是否符合道德原則有關(guān)，跟誰認定我是否正當在邏輯上并沒有關(guān)系。正如法律告訴我們不要殺人，并不是因為法律這樣說了殺人才是錯的，而是殺人本身就是錯的（所以法律才這樣說）。

有些事情本身就是在道德上錯誤的，從而是沒有權(quán)利的，比如騙捐。但有的事情本身就是在道德上正當?shù)模蔷哂凶宰愕臋?quán)利的，它并不依賴于“資質(zhì)”來認定其正當性，同樣也不因為被認定為“沒有資質(zhì)”而就不正當。所以，我們真的有諸如去限制工會、張三李四“募捐”資格的資格嗎？如果沒有，條文這樣表達是否不符邏輯或語法呢？

看到這一點，再思考一下，我認為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