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上周末,與幾個朋友在細雨中驅車去了徽州,在龍川、西遞、宏村三個古村落轉轉。龍川我前幾年去過,據(jù)說是總書記的祖居地,在導游小姐的嘴里,近處的龍溪和遠處的山脈構成了極佳的風水,曾有風水先生預言:此地五百年內(nèi)必出天子,后來果真有龍出焉。千百年來中國人都相信這套,但真正的唯物主義者是不會在意的。胡氏宗祠建筑宏大,木雕相當精美,至今還供奉著胡氏一脈的神主牌位,唐代時胡氏一族始遷徽州,到今天似乎已經(jīng)是第四十八代了。胡宗憲的故事也值得一說,但我這里不必鸚鵡學舌,反正都給導游小姐說盡了,通俗一路的故事,總是有人愛聽的。
西遞的明清建筑保護得還算可以,主要石牌坊和村口的大樹依然如故。村子里家家戶戶都在經(jīng)商,店鋪后面一個庭院里,三個老太太圍作一圈剝毛豆的情景就顯得特別的安詳。
徽州地區(qū)地少人多,八分山、半分田、半分水、半分房屋、剩下半分就是路了。這路,是供徽州人外出打工的。“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這是當?shù)氐拿裰{,于是窮則思變,窮則經(jīng)商,就有了富可敵國的徽商。
西遞的古玩商店里以雕花板為大宗,似乎全省的雕花板都集中到這里來了,我在一家店里看中六扇窗板,呈蜂窩狀,每一根都是卯榫結構,做起來很麻煩,就摸出手機拍了照,再走到小巷里發(fā)給上海正在裝修新居的朋友,問他要不要,但等我回到店里,已經(jīng)被另一撥游客包圓了——橫度里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宏村保護得也是不錯的,但游人之多,賽似過江之鯽,數(shù)百個美術學院的學生將沼池四周擠得不泄不通。他們在宏村少則一個星期,多則半個月,中午就買點油面餅和米糕啃啃,男學生抽煙的樣子很老練。他們環(huán)保意識也蠻強的,洗筆的臟水沒有直接倒在水池里,統(tǒng)一收在一個個大木桶里。
宏村也有一些古玩商店,但東西不行,雕花板沒有一塊能入眼的,新仿的瓷器倒很多,而且老板的態(tài)度也橫——包括一個老太婆,一點也不懂和氣生財?shù)牡览怼?/p>
最后到了黃山腳下的屯溪老街。這條老街,我在二十年前來過,當時剛拍過《水滸》,街頭小店到處掛著“阮小二”、“阮小七”之類的幌子,沿街還擺著斬肉的銀杏樹砧墩,現(xiàn)在已經(jīng)舊貌變新顏了。老街上有三多,硯臺店多,古玩店多,茶葉店多。硯臺店里凡品多,古玩店里假貨多,茶葉店里猴魁多。我挑了三四方硯臺,因為今天匠人的美術基礎實在太差,刻的花紋要么不夠精細,要么俗不可耐,我就挑素面的買。最后一天晚上我們再逛老街,結果老葉在一家古玩店里看到一只黃花梨筆筒,素面,包漿很厚潤,應該是明代遺物,以四千元購得。我拿起一件木雕佛像細細端詳,漆金彩繪,通高約12厘米,開面?zhèn)魃瘢植环κ浪兹の叮彻鈨?yōu)美無比。詢價,小五千,真心想恭迎回家,天天鮮花檀香供奉,但想想過去幾天里,股市連續(xù)跌停,資金腰斬沒商量,銀行卡里的這點錢就不能不為開門七件事做個準備。
嘆口氣,懶洋洋地跨過門檻,又心有不甘,拐進左邊一家店,在一堆雜物里翻出一件糕餅模子,長一尺有余,長方形,三豎行,分別刻了十支冬筍,十片楓楊樹葉,十朵芙蓉花。這些東西都是農(nóng)村常見之物,像西遞和宏村,在村口必有參天大樹,樹下就是水口。水口周邊的民居常常會種幾叢芙蓉花,至于冬筍,滿山皆是,掘起可自食,也可聊補油鹽之闕。這樣的糕餅模子如今也不多見了,于是以兩百元收入囊中。
聽說有股民玩杠桿,五百萬進去,只剩五萬出來,而我居然還有余錢買塊印糕模板玩玩,真是奢侈得一塌糊涂。正想著,路邊有洗腳店小妹親切叫喚:哥,進來輕松一下吧。我們一看,店里空空蕩蕩,就逃得比賊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