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

《機器之道》和《宇宙盡頭的書店》終于要發表了,心里有點小小激動,因為我個人對《機器之道》這篇小說感覺良好,認為它兼顧了許多方面,表達的內涵很豐富,同時情節跌宕起伏,完全符合好萊塢大片的藍本要求——除了性和女人。
這么說有王婆賣瓜之嫌,所以我收回上面的話,請大家讀完后自行判斷。
這里主要是想回顧一下這兩篇小說的創作過程。
巧得很,這兩篇小說的創作和科幻界的兩個重磅獎項(銀河獎、星云獎)有關。
我們先從銀河獎說起。2014年的銀河獎頒獎典禮在上海舉行,和往年不同的是,這次的銀河獎選擇了在高大上的上海兒童藝術劇院舉行,頒獎之前的未來科技大會采用了類似TED的演講方式,邀請科技界、投資界和科幻界人士一道暢想未來。其間,不少創業人士的演講都圍繞著人工智能打轉,動點科技的創始人盧剛博士還針對機器智能做了一些介紹。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創作的沖動,因為我有個構思正在寫成小說,叫做《機器之道》。當時的想法是用科幻的形式來闡述老子《道德經》中一些意義深遠的名言警句,比如說“道可道,非常道”之類的。
當然,那時候我的想法并不是很成熟,小說講的大概就是一個機器人尋找生存之道的故事。沒有提綱,也沒有明確的核心故事,只是一個寫了幾千字的想法。然后這個想法就在這一次的銀河獎上升華了。我突然認識到,機器智能的問題不在遠未來,而在近未來,我們已經站在了它的門檻上,等著登堂入室。未來的幾種可能就在眼前。我當時就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于是從銀河獎回來,我立即就進入了亢奮狀態,思路一打開,寫起來還是相對容易的,兩個星期后就交了初稿。
回到這篇小說本身,它說的是一個毀滅之后重生世界的故事。人類和智能機器之間的關系,劃為三類:一、機器是人體的一部分,除了神經系統,其他部位都是機器,可以稱之為“機器戰警”一類;二、全機械化,只保留記憶,類似“大腦上傳”;三、虛擬世界,類似《黑客帝國》。這個故事的背景,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全機械化的人類毀滅世界,而“機器戰警”和“虛擬世界”拯救人類之后彼此間的恩怨情仇(請原諒我用“恩怨情仇”這么肉麻的詞匯來描述人工智能,然而作為一個肉身人類,我實在想不出用人工智能的語言應該如何描述這樣的復雜故事)。故事的主線,是主人公羅伯特追尋機器之道的過程。機器為什么要活?生存的意義是什么?這個問題對人類也一樣,只不過對機器而言更有挑戰性,因為人類在設計機器的時候,不太可能把欲望這種東西設計進去,因此機器必然要預先設定一個目的。而完成了目的的機器,就完全沒有必要存在了。對這個問題的深度思考都在小說里了,大家可以自行感受。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感受不一樣也不奇怪。
小說的每一個章節標題,都是從《道德經》里摘出來的句子。有些是有意思的,有些是湊數的,總而言之,就是讓小說顯得有那么一點點酷。誰說傳統文化不能融入科幻?尤其是法自然的道,在《黑客帝國》的最后決戰中,還出現了道家的陰陽呢。作為中國人的一點小私心,自然是希望看見文化作品中有熟悉的中國味道,哪怕只是一些符號也行。對了,我所說的是原創的《道德經》和其中的哲學,至于二次創生的道教,其中各種怪力亂神,讓我們秉承科學的精神,略過不提。
作為中國人的一點小私心還體現在對立的兩股勢力上。陽泉和硅谷,相信讀者看到這兩個地點時自然會會心一笑。
《宇宙盡頭的書店》一文,創意來自三個方面。
第一,標題當然是向《宇宙盡頭的餐館》致敬。雖然我還沒有把《銀河系漫游指南》讀完,也沒有拜讀過《宇宙盡頭的餐館》,但這個標題在科幻圈相當有名。宇宙盡頭,透著一股濃濃的科幻味,就是從沒讀過科幻小說的人,看到這個標題也會知道這是一篇科幻小說。“餐館”兩個字和“宇宙盡頭”搭配在一起,盡顯出一種荒誕。都宇宙盡頭了,還盡想著吃,這是一種什么精神?所以《宇宙盡頭的餐館》是一篇幽默調侃的小說(說錯了趕緊糾正我)。把餐館換成書店,怎么樣,是不是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格調轉眼轉換了方向?書店是有特定的文化含義的,其實我在文中描述的,更像一個圖書館,而不是書店,但為了題目的韻律,就用了書店,反正也差不多,未來的世界里,這兩個詞完全可以混用嘛!宇宙盡頭的書店,絕境中的精神文化傳承。如果需要翻譯的話,那就這樣翻譯吧。
說到文化的傳承,就提到了小說創意的第二個方面。這個創意來自一家叫做“曦潮”的書店。這店名有個由來。上海交大閔行校園里最后一家書店要關門了,因為沒有生意,大家要么讀電子書,要么從網上書店網購,然后就有一群人,認為校園里必須要有一家書店,否則怎么能叫做校園呢?于是,這些人就把這家書店盤了下來,重新裝修,營造文化氛圍,以吸引人來,希望人多了,可以多賣出幾本書,實現收支平衡。于是,校園里這最后的書店又活了過來,并且改名叫“曦潮”。這個故事是我參加一場活動時聽說的,現場我當然沒有感動得涕淚交加,那樣太有失體統了。然而我深深地知道,這群人是真正的精神貴族,他們在喧囂的物欲大潮中并沒隨波逐流。我希望能在精神上支持他們一下。文中有一段景色描寫暗示了書店的名字:曦潮。不過為了滿足某種審美,用的是夕陽。
第三個方面,也就是最后的創意拼圖,是去年星云獎上劉宇昆和直人老師的演講——還是關于機器智能的。當時我已經寫完了《機器之道》,然而聽了演講之后,還是有些感慨。這個觸發并沒有導致我直接去寫《宇宙盡頭的書店》,而是寫了一篇狂想曲《宇宙,生命,智能及人工智能》,把我對人工智能的看法用科普的形式表達出來。這篇文章受到了幾個朋友的好評,然而發表到處碰壁,于是只有先留在手里,然而總憋著一口氣——像我這樣高屋建瓴、目光如炬的青蛙,居然沒有人賞識!
接下來,《科幻世界》的劉維佳編輯說,《機器之道》篇幅的確比較長,但做一期專輯又顯得有些單薄,能否再寫一個短篇?我當然答應下來。當我在筆記本電腦上打下《宇宙盡頭的書店》這個標題時,一切仿佛豁然開朗。這是一個關于文化傳承的故事,也是一個關于機器智能的故事,還是一個向克拉克的黑石、阿西莫夫的空中石子致敬的故事,最后,它還是一個關于生命意義的故事。
當這么多高大上的元素堆積在一起時,我還希望它是一個好看的故事——這一點,心里倒是有點兒打鼓。
好看不好看,讀者說了算。
關于小說的立意和格調,則純粹是作者的事。
我希望在上述兩者之間,有無限廣闊的空間可以馳騁,而《機器之道》和《宇宙盡頭的書店》正好能落在這片交疊區域里。
真誠地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