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只是失敗的補償

韓松落

2014年12月20日，湖南長沙， 陳潔儀錄制湖南衛視《我是歌手》

新加坡歌手陳潔儀亮相《我是歌手》，以細膩深沉的歌聲成為焦點，但當節目進行到第二期時，她被淘汰。她淘汰一點不讓人意外，那些針對她而來的贊美，已經預示了她的落敗，她敗于贊美如潮涌來的那一刻。

她成名于1990年代初，先簽了新加坡的海蝶唱片，隨后簽到臺灣立得，進軍臺灣。1995年，香港新藝寶唱片簽下了她，至此，她已經在華語唱片的幾個重鎮留下了足印，開端有勢，布局漂亮。尤其加入新藝寶之后，隨即推出專輯《逼得太緊》。這張專輯，在當時是前衛之作，今天看來也都不算落伍，音樂濃艷強悍，MV拍得很有范，時隔20年，依然記得畫面上青綠的色調，以及荊棘叢里糾纏的身體。她的音樂表現立刻引起張學友的注意，他邀請她參與了《雪狼湖》的演出，后來還曾和她有過幾次合作。這樣一張履歷，高端大氣，咄咄逼人。

如果那時就有《我是歌手》，或者說，她在這樣的盛年參加《我是歌手》，能夠收獲的未必是贊美。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強者是有害的，弱者是無害的，強者的有害未必表現為魚肉鄉里欺男霸女，他們的春風得意、浮夸喧鬧就是對我們的冒犯；弱者卻恰恰相反，他們的存在是對我們的褒獎。1990年代的陳潔儀，參加《我是歌手》會被黑得很慘，就像鄧紫棋初露崢嶸時所引發的質疑。

但陳潔儀卻在入行十幾年后萌生退意。2004年，她在海蝶出了一張名叫《東灣土星》的專輯，隨后表示“無限期退出中文流行樂壇”。《東灣土星》是專輯名也是主打歌的名字，聽起來很奇怪，但它其實是“Don't?want?to?sing”的近音，歌詞里也藏著一個疲倦的靈魂：“時代已變了/唱歌/還要討好別人。”顯然，讓她感到傷神的，不是“討好別人”這件事，演藝事業，本就是一份悅人的工作，問題在于，十幾年過后，她還困在這份悅人的工作中。

她去美國休整了幾年后，于2007年加入偉達公關(Hill&Knowlton)，這是一間世界著名的公關公司，曾經參與過好幾屆奧運會的公關工作。盡管兩年后她辭職，再度復出歌壇，但這幾年的擱延，已經說明了她的內傷。不過，《我是歌手》熱衷于搜羅的就是這樣的歌手：因為倦意，在黃金時代退出，這本身就是一個故事，一旦重振聲威，這就會是一個傳奇。

陳潔儀卻終于在第二期止步。盡管社交媒體上到處都是惋惜與質疑，但看過現場的觀眾表示，她兩次演唱，都有許多走音破音，我們所看到聽到的那個婉轉細膩而且精準的聲音，其實是修音的結果。這是技術層面的失敗，更大的失敗是，她所寄身的以港臺為核心的那個文藝輸出基地的失敗。因此，《我是歌手》和其他類似節目里，內地歌手總能獲勝也就成了必然。

所以，陳潔儀必然獲得贊美，從她走上這個舞臺開始，人們就知道了結果，知道了她在這場傾城之戀中扮演的角色。贊美于是作為補償機制出現了，涌向她，給她撫慰。她落敗于贊美出現的那一刻，但對那些命定的勝者來說，贊美是多余的。強者只需跟從，無需贊美；弱者無法獲得跟從，僅余贊美。我們總是把跟從留給那些不可能贊美的人，又把感情投向我們不可能跟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