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波

【評述由頭】全國兩會期間,江西省委書記強衛在談到蘇榮案時表示,“蘇榮腐敗案不僅具有其他腐敗分子的共性特征,還有一些更為嚴重的突出表現,比如縱容家人擅權干政、形成家族式腐敗,影響十分惡劣”。梳理近期披露的一系列腐敗大案可以發現,“腐敗家族化”現象并不鮮見,有的腐敗分子使家族成員成為收受賄賂或接受利益輸送的中間人,從而掩蓋其貪腐行為;有的官員親屬憑借權力背景,大肆侵占不義之財,成為導致官員下水的重要導火索……為何會出現這種腐敗家族化現象?應如何對這種現象進行治理?本刊邀請了相關領域專家進行分析。
【摘要】家族本身沒有腐敗的原罪,并非天然地腐敗。家族式腐敗也只是群體性腐敗的表現形式之一。群體性腐敗的存在對執政黨產生了多重傷害,使得嚴肅的黨內政治生活嚴重趨于庸俗化,使得現實政治運行中逐步形成了一種“排優機制”。為此,需要信仰和道德教育的強化、黨的建設各項制度的完善和持續鐵腕反腐的齊頭并進,綜合治理。
【關鍵詞】家族式腐敗 ?政治邏輯 ?危害 ? ? ? ? ? 【中圖分類號】D602 ? ? ? ? 【文獻標識碼】A
家族腐敗只是群體性腐敗表現形式之一
改革開放以來,家族腐敗就不斷見諸報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腐敗演出一幕幕地展開,除蘇榮腐敗案外,令氏兄弟的腐敗也引人注目。在令氏腐敗集團中,令家幾兄弟作為核心力量固然是家族腐敗的顯著標志,但細細想來,在這一腐敗集團成員中,血緣并不是唯一的聯結因素。進一步而言,除了血緣的紐帶外,這一利益集團還有同鄉因素的聯結。因此,“家族腐敗”一詞雖然標識出該集團的典型特征,卻不能涵蓋這一集團的全部特征。從十八大以來查處的貪腐案件中,還有一些值得梳理的基本線索。戰友、同學、同鄉、同行等因素,都與血緣或姻緣因素一樣,充當了穿針引線的角色,發揮了撮合和凝聚的功能。
其實,家族本身沒有腐敗的原罪,并非天然地腐敗。家族既可以由于滿門英烈而光耀史冊,也可能因為貪腐而臭名昭著。只有處于腐敗的社會關系中,家族才成為腐敗家族。由此,令氏集團隕落這一事件可以納入群體性腐敗的分析框架之中,家族腐敗只不過是群體性腐敗的一種表現形式而已。聯系從魏晉到南朝愈演愈烈的門閥政治,可知今日之家族腐敗有其深刻的歷史淵源。家族腐敗集中表現了社會腐敗的高發多發群發而難以控制的局面,緣于政治家族的生成和墮落;群體性腐敗之所以發生,緣于社會性腐敗對血緣、姻緣、戰友、同學、同鄉和同行等關系的侵襲毒害,形成了排他性而謀取私利的官僚利益集團。只是由于家族腐敗因由血緣和姻緣為紐帶,使得其成員之間關系較其他聯結因素更具親密性和可靠性。格外引人注目的家族腐敗,可以被認為是群體性腐敗最具典型性的表現形式。
群體性腐敗的共同特征是,在權力共享的基礎上實現利益的共享。權力作為一種要素一旦參與分配,它的能量就大大超過資本和勞動等其他要素,更何況是各種政治權力的集聚,其能量就可能以乘數效應表現出來。當下中國的反腐力度已遠遠超過了一些人想象。
從群體性腐敗形成發展史的視角考察,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腐敗大體上可分為三個歷史時期。第一個階段:改革開放之初至1992年。這一時期,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展開,腐敗現象再生恢復,少數人依靠公共權力為個人或家庭成員牟利。不過,這一時期官員腐敗無論是數量還是規模都并不突出,群體性腐敗還處于萌芽階段。第二個階段:1992年至20世紀末。隨著市場因素和資本因素作用的不斷強化,腐敗無論在數量還是規模上都呈現出迅猛擴張的態勢,群體性腐敗現象不斷增加。第三個階段:20世紀末以來。這一時期,腐敗在中國社會彌漫開來,在很多地方成為公共服務維持運行的日常手段。群體性腐敗成為這一時期腐敗的主要表現形式,并呈現難以遏制之勢。
群體性腐敗對執政黨的多重傷害
無論是對群體性腐敗產生原因的分析,還是對群體性腐敗造成后果的思考,都需要引入政治文化的分析視角。很多年前,就聽到一位官員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位領導這樣說過,什么叫知人善任呢?首先要認識你,熟悉你,了解你,你只顧低頭拉車而不抬頭看路,不主動靠近領導,讓領導認識你和了解你,領導如何會提拔任用你呢?說者言之鑿鑿,聽者無語良久。“進了班子,卻沒進圈子”、“做對事情還不行,還得跟對人”、“只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上級重用”,這些耳熟能詳的話語無非都在說明這樣的一個道理:不成為某個“山頭”和“圈子”中的一分子,就難以有遠大的政治前途。非常遺憾的是,這種政治文化不僅沒有在當下中國社會銷聲匿跡,反而借助市場和資本的力量頑強存活并大行其道,如此這般,也就苦煞了那些遍尋不著任何關系而又沒有任何尋租權力的小吏了。
“山頭主義”和“圈子文化”不僅培育和壯大了群體性腐敗的基礎,造成“窩案”、“串案”、“塌方式系統性腐敗”,而且更為嚴重的是,由于無論是以血緣或姻緣聯結而成的政治家族還是依靠其他因素聯結而成的官僚集團,其成員之間都是典型的人身依附關系,這就使得嚴肅的黨內政治生活嚴重趨于庸俗化。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有的干部信奉拉幫結派的“圈子文化”,整天琢磨拉關系、找門路,分析某某是誰的人,某某是誰提拔的,該同誰搞搞關系、套套近乎,看看能抱上誰的大腿。有的領導干部喜歡當家長式的人物,希望別人都唯命是從,認為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就是好干部,而對別人、對群眾怎么樣可以不聞不問,弄得黨內生活很不正常。①
“山頭主義”和“圈子文化”盛行之下,現實政治運行中逐步形成了一種“排優機制”。在這一機制的作用下,許多地方和單位的黨內健康力量遭到打壓和排斥,淪為邊緣化的存在。正氣難以形成合力與邪氣抗衡,于是,“有的地方和單位有了問題總想捂著蓋著,甚至弄得保護錯誤的力量大過伸張正義的力量”②。“山頭主義”和“圈子文化”的強勢存在,還導致干部選拔任用的視野越來越為狹窄,越來越具有封閉性。諸多事例說明,在干部選拔任用上的德才兼備原則和五湖四海原則,在現實政治生活中大都流于形式,淪為空談。這種封閉性選拔形式造成的消極影響是,業績和成就在身份面前黯然失色,不僅毫無積極意義,甚至反過來成為政治上成長的障礙。在干部選拔任用上,“擇劣機制”逐漸形成并固化,導致逆向淘汰事件層出不窮。破壞執政黨勃勃生機的,恐怕就是這些與資本強烈結合又帶有封建遺毒的“山頭主義”和“圈子文化”。
在“擇劣機制”和“排優機制”的共同作用下,政治組織日益渙散并不斷趨于變質腐爛。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敏銳地看到了這一點:腐化與政治組織的程度成反比關系。長此以往,出事就具有不可避免性。正是基于這一政治邏輯的深刻認識,習近平總書記告誡全黨:“黨內決不能搞封建依附那一套,決不能搞小山頭、小圈子、小團伙那一套,決不能搞門客、門宦、門附那一套,搞這些東西總有一天會出事!”
群體性腐敗治理的三重途徑
群體性腐敗的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信仰和道德教育的強化、黨的建設各項制度的完善和持續鐵腕反腐的齊頭并進,相互促進。
首先,要強化信仰和道德教育。古人有云,“國計已推肝膽許,家財不為子孫謀”。信仰的力量是無窮的,它可以忘卻小我,成就大我。信仰缺失往往伴隨道德墮落和腐敗行為。
其次,要推進制度的完善和貫徹。當下完善抑制腐敗的制度,特別要注重對黨政重要官員的配偶、子女參與商業活動的行為加以必要的限制和約束,尤其要以制度的力量割斷官員子女、配偶等與各種所有制形式的企業的商業聯系,從根本上消除以權力獲取不正當利益的機會空間。同時,需要強力推進制度的貫徹和落實,而不能讓包括回避制度在內的各項制度形同虛設,無效空轉。
最后,要持續以鐵腕反腐。對于群體性腐敗,要順藤摸瓜,一網打盡,不能養虎為患,有絲毫姑息。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王傳利對本文寫作和修改亦有貢獻)
【注釋】
①習近平:《在第十八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新華網,2014年1月14日。
②習近平:《在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總結大會上的講話》,新華網,2014年10月8日。
責編/劉瑞一 ? ?美編/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