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消的里昂燈光節

蘇清

我們得知里昂燈光節（Fête?des?lumières）被取消的消息是在恐怖襲擊后的第6天，一位同學很緊張地在課上讀了這條新聞，我們的文學老師拿起手機，確認了這個消息。她說，這是有生之年的第一次，也可能是一百多年來的第一次。

里昂燈光節對于法國人來說，是一個感恩圣母的宗教節日。1852年，里昂人重建大教堂的鐘樓，重塑圣母馬利亞的鍍金銅像。原計劃在當年9月8日即圣母誕生日舉行紀念活動，但是索恩河突然漲水，紀念活動不得不推遲到12月8日。然而，12月8日上午，里昂下了一場特大暴雨。正當大主教準備宣布再次推遲紀念活動、里昂人民變得垂頭喪氣時，大雨在傍晚時分終于停下來，天空完全放晴。興奮的人們紛紛在窗前點起蠟燭，并走上街頭載歌載舞，夜晚只見滿城的燭光。里昂燈光節對于其他國家的人來說，是世界最大、歷史最悠久的燈光盛宴，以古老的教堂、劇院、博物館為背景，邀請世界級的藝術家用光影做畫，每年平均400萬的游客至此，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此漫游。

里昂燈光節正式取消的消息，像一層透明而又模糊的膜，蒙在了每一個人的心上。里昂發現軍火庫？逃犯？生化武器的戰爭！里昂在那個灰蒙蒙的時期，沒有停課、停工，一切餐廳商場都照常營業，老師每節課都會和我們重復：“如果我們真的躲在家里，恐怖分子就贏了這場戰爭。”?而相對微妙的是，當我晚上去超市的時候，老奶奶們會開始囤貨，面包架被搶購一空;我住處的窗外，那些本該在陽臺上點著蠟燭吃晚餐的法國鄰居，窗戶和陽臺是一片黑暗，我目所能及的全部的窗戶，都是齊齊的黑色。

2015年12月8日晚，很多人在河邊哭泣了，我看到有大人、孩子、老者，還有坐著輪椅的年輕人，他們面對的是今年里昂燈光節唯一一組燈光作品《looks》：河邊的古墻上投影著130名巴黎恐怖襲擊中遇難者的面孔，柔和的線條、清澈的眼睛，像教堂壁畫中的圣人。景象倒映在河水里，奔流向遠方。人們哭了，因為這苦難太近，我認識的一個法國朋友，她身邊有一個朋友離開，一個朋友在醫院搶救……

人們開始靜默地行走，捧著手中的蠟燭，慢慢祈禱，山路上的階梯亮了起來，直至山頂上的圣母堂，人們親手將蠟燭送給故去的人們。我從沒有見過里昂的城市中有這么多人在沒有任何指揮下完成這樣一個古老的紀念儀式。我現在還記得，在橋上遇到的那個年輕的男子向我詢問活動開始的時間，然后飛快地滑著輪椅上的輪子去橋的另一端……

儀式的第二天，我又去了廣場，在市政廳的一個門口，看到了人們在階梯上留下來的幾百支蠟燭，有些人留下的紙片上寫了詩歌，有小孩子留下自己的畫，有情侶留下了照片，有人在階梯上畫了涂鴉……正如紀德在《地糧》中寫的：“重要的是你的目光，而不是你看見的東西。”

遇難者的眼睛，看著河岸這邊的我們，而我們這些“在者”又用目光關照著與我們不曾相識的人。我們與他們因人性道德的記憶而聯系在一起，不僅能夠辨認出人類苦難的存在和根源，還會就此擔負起一些重責大任。正如英國歷史學家Ian?Kershaw所告誡的，“通往奧斯維辛的道路，為之開道的是仇恨，為之鋪路的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