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寶弟不自立

王小毛

都是慣出來的毛病

一脈單傳的弟弟是全家人的掌中寶，從小到大，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弟弟考上大學后，我剛好畢業工作，也具備了貼補他的能力。但隨著社會經驗的增加，我不得不憂心他的未來。在我的家鄉，人均收入兩千多，可弟弟半個學年僅生活費就需要八千塊。照此下去，將來他的收入要達到什么水平，才足夠他吃穿用度？

對于我的顧慮，弟弟給出一堆理由：物價上漲、通貨膨脹、收費太多，他是無辜的。

畢業后，弟弟幸運地簽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單位，每月工資四千元。我勸他趁早理財，誰知，安全感爆棚的他坦言享受當下，不懼未來。后來我才知道，一直賴在家里啃老的弟弟已經光榮地加入到月光族的行列中來了。

工作兩年后，弟弟大手大腳的毛病仍無改觀，帶著一身的少爺病向著三十的關口一路狂奔，常興沖沖地花一千塊把兩只變形金剛的模型搬回家。不久后，弟弟和部門同事談起了戀愛，每到月末，各種賬單簡直快要撐破了我家的信箱。半年后的某個傍晚，兩人向大家宣布，他們已經扯證了。

噢，上帝！

為了幫父母減輕買婚房的壓力，我這個未婚的大姑姐只好從家里搬出去。都說養兒防老，本來等著被孝順的父母后來也漸漸發現，時代變了，現在是養老防兒，弟弟成家給他們帶來的改變只有一個，就是年過六旬，從伺候一個上升到伺候一雙。

開始體會沒錢的滋味

弟弟和弟媳從不交伙食費，上半月蹭婆家，下半月蹭娘家，工資竟還不夠花。聽媽媽說，兩人逢節假日必消費，平時應酬特別多。后來，爸爸實在看不下去，又不好直接提意見，只好提出一個方案：幫他們付首付，讓他們貸款買車。

幾天后，弟弟和弟媳歡天喜地地拿著父母的養老金把一輛十萬多的小車開回了家。從此，在享受便利的同時，弟弟和弟媳也背上了每月兩千塊的車貸。父母的本意是人為制造經濟壓力，幫他們養成花錢有節制的好習慣，可萬萬沒想到，省錢的初衷沒達成，弟弟和弟媳兩人發薪前的那段日子反而更顯窘迫了。

弟弟買完車不久，便趕上油價飛漲，再加上保險、定期保養、不定期的刮擦等費用，一個月下來是個不小的數目。而且，自弟弟成為車主后，生活更沒有節制，連過去窩在家里打游戲的時間，也用來召集狐朋狗友出去兜風或者聚會，這輛車，竟為他們的敗金生活提供了便利條件。

幾個月下來，兩人終于撐不住了，只好向我求助。弟弟在我這里借錢的事情，父母原是不知道的。那天，爸爸說，老家祖墳要修葺，弟弟作為小輩里唯一的男丁，最應該出這個錢，弟弟當時脫口而出：“我哪有錢啊，我還欠我姐的錢呢。”

爸爸這才知道弟弟和我借錢的始末，一氣之下，舊疾復發住進了醫院；媽媽家里醫院兩頭跑，終于支撐不住，也掛起了點滴；接著，弟妹被告之已有一個月的身孕，全家頓時亂成一鍋粥。最糟糕的是，就在爸爸住院后不久，弟妹因身體原因被迫接受崗位調整，待遇遠不如從前，她倒是也想重新找份好點的工作，但這些年光顧著吃喝玩樂了，業務上一點長進都沒有。

透支卡的賬單、人情往來，弟妹的檢查費、營養費，汽車的貸款、油費、保險，全部張開吸金的血盆大口面向弟弟。這是弟弟在過去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從未遇到過的情況，因為在過去他只要一回頭，總會看到父母和我為他打造的避風港。但如今，父母倒下，我亦不在身邊，這時，弟弟才終于體會到缺錢的滋味。

初嘗平凡生活的艱辛

又過了一個月，弟弟再次來向我借錢。我狠心只借了他一半。我告訴他：“我是一個大齡單身女人，更需要用錢來傍身?！弊屑毾雭恚艿苓@種不良金錢觀的形成，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記得弟弟走的時候，深深埋著頭，連再見都沒說，我想，他心里應該是恨我的。

但愿他能恨我，被我傷了自尊，并因此醒悟、崛起，就此明白生活的艱辛，開始轉變對未來的態度。

后來，弟弟去找他的朋友借錢，問了一圈，只有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的公交車給弟弟送來一萬塊。

那個月，聽媽媽說，弟弟沒有開車出去玩，也沒有找過那些所謂的朋友，弟妹沒有添置一件新衣服，這一個月下來，他們沒有被困瘋，反而攢下了一千塊錢，并用這一千塊錢，給雙方父母買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禮物。

月末，弟弟來還錢，我讓他送到我做兼職的西餐店里。為了能增加收入，我每個周末都會在樓下的西餐店做六個小時的烘焙工。弟弟來時，我剛好在忙碌，那時正值三伏，烘焙間悶得讓人喘不過氣，而我在這樣的環境中，依舊全副武裝，整個人都被罩在一件密不透氣的工作服里，糕點出箱時，一股熱浪迎面撲來，整個人都有脫水的感覺。

弟弟目睹了整個操作流程，工作結束后，我渾身疲憊地脫工作服，他過來幫忙，被包裹在層層工作服中的我，頭發已被汗水浸濕，我整整灌了一大杯涼茶，才有力氣和他說話。

他說：“姐姐，這里太熱了?！?/p>

我說：“是啊，賺錢不易啊?！?/p>

自那次之后，聽媽媽說，弟弟好像變了。他買東西時會進行比較，會幫家里打掃衛生。在弟弟的影響下，弟妹也變了很多，即便出去逛街，拎回家的東西，也不再是一些無用的公仔娃娃。

弟弟大概終于明白，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責任需要扛在肩頭，年邁的父母，懷有身孕的妻子，以及不久后將要出生的孩子，都是他下半輩子的行李，他再也揮霍不起了。外面的種種精彩本就不該屬于他這種平凡家庭出身的孩子，他早該明白，他年少時享受到的瀟灑生活不過是家人以愛的名義咬牙支撐下來的，我們誰也沒有義務一直做他的大本營，源源不斷地供養他，況且我們也不可能陪伴他一輩子。

掉入小兒虎口的感同身受

弟弟后來賣了車，平時只與幾個人維系著友情。弟弟和弟妹聽從了我的建議，學會了合理分配收入。有一次，我陪他們兩個去超市買婦嬰用品，看著他們細心地比較兩個牌子的嬰兒沐浴露的價格和重量，我安心了。

對于平凡人來說，在過日子的過程中學會算計，何嘗不是一種該有的姿態？小心謹慎地將生活水平控制在自己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這是弟弟早晚都要掌握的生存技能。哪怕他因此變得平庸、變得世俗，我也相信，這是明智的選擇。

后來，侄子出生，對于弟弟來說，隨之而來的是初為人父的喜悅和越來越多的賬單，那張年少輕狂的臉，漸行漸遠。侄子平均每月單在奶粉一項上就要花費一千五，弟弟將自己的QQ簽名改成了“掉入小兒虎口”。那日，我看見弟弟一人對著奶粉罐發呆，那一瞬間，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我爸爸當年的影子。如今，他已和爸爸當年一樣，也開始一邊寵愛著寶貝兒子一邊為高昂的費用煩惱，將來，大概也會以愛之名，超出自己的能力所及，盡可能為孩子提供優越的生活。不知道侄子長大后會不會像他的爸爸那樣，不諳世事，視金錢為糞土，視人生為享樂。

有人說，當來自親人的溺愛過了頭，親情便成了一把枷鎖，最終會讓身處其中的人變成沒有原則的困獸，當困獸不得不驚醒，面對它的，就不再是羽翼之下的周全，而是打破桎梏所要付出的辛苦和努力。誰敢斷言必保子女一生無憂？譬如我的弟弟，他高枕無憂地活了將近三十年，在接下來的三年，別人都在慢慢走，而他卻要用這三年時間來償還他欠命運的歷練。但愿，三十而不立帶來的困惑與蛻變，能幫助弟弟教育好他的小孩。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