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后花園（外一首）

孫海濤

94年校園的大鍋飯

伙食常常為我們所詬病

少許的油星兒在菜葉上搖晃

泛藍的光。它多像肥胖的廚子們

貪婪、狡黠的眼睛，以及

鋁合金勺子上的顫抖

那一晃再晃的小心

讓我又想起你走路的樣子

你的身體虛胖，腰如水桶

放學后我們跟著你，出校門，一直晃到

你家的后花園

你的女兒乳名叫小燕子

愛唱的卻是《兩只老虎》

“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

而需要說明的是，我們是三只餓虎

我們跑得慢，因為營養不良、因為家貧

我們多么熱愛肉食并習慣大聲吹捧：

“師娘做的辣椒炒肉，夠辣、帶勁！”

也說說你的后花園吧

三五金菊和蘭花、七八楠竹與月季

更多的只是你親手栽種的菜蔬

小白菜、胡蘿卜、絲瓜、黃瓜……

經師娘一調劑，都是我們節假日里

下酒的好菜

說到酒，你更小心翼翼

惟恐被校長知曉，惟恐年底的先進旁落

更害怕我們喝酒后臉紅、耍酒瘋鬧事

你只讓我們喝啤酒

你再三對師娘交代

每人只能喝一瓶，最多喝一瓶

真的不過癮啊，楊老師

當你在你的后花園繼續種植

繼續對師娘的吆喝：老婆，鋤頭;老婆，打開水龍頭……

（她充當你的下手，她是個好下手）

繼續水腫，繼續晃動你笨拙的手腳

我們已陸續離開，我們

一個上了中大，一個上了長沙鐵道學院

一個只當了兵。真的很遺憾啊

從來沒有和你好好醉一回

今天，我們三個再次來到你的后花園

你的花們菜們還在蔥郁地長著、開著

你的小燕子已不再唱《兩只老虎》

她帶著她的學生們在補習功課

而我們，我們已決心要和你喝個痛快

你卻不說話，滿臉水腫的你只一個勁地傻笑

讓前來掃墓的我們也忍不住笑了

讓噙滿淚水的師娘也沒了哭的勁頭

窗 口

我寫到窗口：昨天的灰塵

發黑發暗的木質格欄

經年的風霜雨雪

我寫到窗口邊的陰影

叛逆的少年，他在沉淪中

度過的春夏秋冬

打架、抽煙、酗酒、早戀……

我寫到苦難、疾病。一個身患肺水腫的中年人

他教完他的最后一課，匆匆走過窗子的孱弱

如粉筆灰一樣散落，他匆匆走完

清貧的一生

我寫到光線：那個中年人臨終地告誡

一個心懷愧疚的少年，他舉著抹布

輕輕擦拭玻璃和日子的斑點

我寫到今天：一扇打開校內花圃的透明窗口

有蜻蜓、蝴蝶，也有月季、迎春、木棉、桃李……

懷抱書本、英語角里讀著單詞的學子們

朵朵都有泛綠的芽葉，和含苞待放的花蕾

我寫到窗口邊的蠟樹、白楊樹、苦楝

林蔭小道，腳步匆匆的人

施肥、澆灌的人，汗如雨下的人

每一棵樹都給予過我清涼

每一個人都給予我陽光與養分

我寫到窗外，一個少年遠去的足跡

他畢業、流浪、工作、結婚、生子

他時常眼含淚光，并輕輕念出：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