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書畫的文化根源與當代雅賄的交易成本

胡建強

書畫與傳統文化的結構

中國書畫的原生環境來自一個高度壟斷的文化結構——這一結構擁有如下三個不可重復的條件：1.識字者就是文化擁有者，這一識字者集團因為文字的效力而區別于所有的文盲，這是書法與繪畫的由來；2.文化擁有者就是官僚集團，這一官僚集團借以文字行使統治的效力，這是文字與權力的由來；3.這一文化——官僚集團借以書畫進行內部交流，以獲得該集團內部的文化等級認證，這是雅趣與品位的由來。

歷史上有兩個政治設置促使了上述這一結構的形成，一是在漢代形成的儒家——文治的相互關系，由此文化階級與統治階級得以一體化，二是在唐代形成的科舉制，它使得文治集團的運作制度化。一旦上述的結構得以形成，文化、權力、趣味之間，對外就形成了壟斷性的區隔關系，對內，則形成了一種緣自于三者之間的游戲——在壟斷的文化空間之中，文化與權力可分別形成兩條不同的變量軸線，在此模型中，文化擁有者可以演化出四種角色：1.高文化趣味——權力擁有者；2.高文化趣味——無權力者；3.低文化趣味——權力擁有者；4.低文化趣味——無權力者。

觀察這模型，我們不難發現，雖然這一文化集團將文化高度壟斷于集團的內部，并區隔于無文化者。但是，在這一集團內部，將文化趣味與權力擁有相分離，并使得趣味獲得某種獨立性，是產生這一結構的關鍵所在。這意味著，若是權力與文化高度相關，該結構將是一個一軸模型，那么，所有的有權力者都是高文化趣味者，所有的無權力者都是低文化趣味者，趣味將會被權力高度壟斷，而這一壟斷，卻是不利于文化趣味自身的演進的。

因此，在文化集團內部，將文化趣味與權力相分離，有利于這文化集團在文化趣味上的演進利益，在此，我們無須去考證歷史，只需要作出如下推論——在這個文化集團的內部，什么時候出現了二軸模型中的右下角色——在野大文豪，那么，這角色的出現，也就反過來說明文化趣味與權力相分離的時間，以及文化趣味獲得某種獨立性的開端。

把這個關于文化與權力的二軸模型，放在該文化集團內部的演進方向上，便可以解釋為什么中國傳統文化，會將文化趣味與所謂的“人品”高度掛鉤，因此，若是將權力軸相應地改換成人品軸，我們就不難觀察到這個中國傳統文化的關鍵特征。如此，我們也就可以解釋什么是雅？在特定的文化結構之中，高雅不僅關乎文化趣味，也關乎人品，這是名家出現的由來，而高雅文化與名家的關系，正是傳統的文化結構直延續到現當代社會中的一項遺產，也構成了下面切討論雅賄的基礎。

當代文化結構中的交易成本與雅賄書畫的等值性

書畫在傳統社會中所形成的文化結構，僅僅只是給現當代社會提供了一種基礎。原因在于，在當代的文化結構中，傳統書畫僅只是占據一個位置，并與其他的文化形成某種結構性的關系。

正如我們為傳統文化所做的二軸模型，當代文化的結構也呈現出一個二軸模型，但是，與傳統社會相比，當代文化的變量關系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最重要的變量在于，文化趣味的高下已由當代（西方）文化和傳統（中國）文化所取代，以現代性的歷史為基礎來理解20世紀以來的文化現象，這一點應該沒有爭議性。

然而，最有意思的在于縱軸的變量關系的變化。與傳統社會相比，現代文化已不再屬于那個壟斷了文化的識字者集團，因此，文化趣味上的變量關系也不再是屬于壟斷文化集團內部的游戲。在現當代，與當代——傳統文化橫軸形成縱軸關系的變量有兩個。首先，有意思的是，與傳統社會中的文化趣味形成對照，當代的文化趣味可以簡單地分為看得懂的（無信息門檻的）與看不懂的（高信息門檻的），這變量關系與當代——傳統文化軸所形成的關系，區分出了四個不同位置并相互對立的風格領域。它們也是當代最為人熟知的藝術分類方式，分別為傳統書畫、寫實油畫、觀念藝術和抽象水墨。

到這里，我們將繼續討論當代以書畫進行雅賄的關鍵選項問題，這一選項在于我們把交易成本理論引入到縱軸變量之中，首先，讓我們設想一下，賄賂行動的發生與理性選擇——任何一個賄賂行動，必須滿足以下兩個條件，條件一 ：實際上都要將某種價值物由行賄者轉交給受賄者，并且也必定要滿足條件二：受賄者認同的價值與行賄者認同的基本等值——任貨幣的替代品必須被認定為與貨幣具有等值性。否則，賄賂行動難以發生。

雅賄的要點在于，要把傳統文化結構中創造出來的高雅載體——書法與繪畫（名家的）的價值與特定的價格等值，這一過程經由整個書畫一級和二級市場的運作來完成。最為重要的是，如果條件二是必需的，那么，假定行賄者和受賄者在文化趣味上的程度是不等同的，于是，無論是行賄者還是受賄者都必須采納一種共通的價值與價格認同態度。如果把風格上的門檻轉換成交易成本，那么，看得懂的風格就是低交易成本的，反過來說，看不懂的風格，當代就意味著雙方難以達成一致，因此也就是高交易成本的。

由此來看，正如圖四的交易成本模型所顯示的，若是行賄者選擇使用藝術品來達成賄賂行動的載體，根據條件二所約定的結果，行賄者和受賄者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低交易成本的那端，因此，如圖所示，傳統書畫（當然也理應包括寫實油畫）就成為當代社會中進行雅賄的首要選擇——因為選擇這兩者，尤其是選擇書畫，是最易懂且最能同時滿足行賄方和受賄方的等值假設的。同時這一結果也選擇我們，當代的觀念藝術和抽象藝術非常難以成為雅賄的選擇，原因不是別的，而是觀念藝術與抽象藝術的交易成本過高，難以滿足條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