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廣州大學 政治與公民教育學院,廣州510006)
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快,大批農民工將成為市民,農民工公民教育變得更加必要和緊迫。以往的農民工公民化研究范式僅從經濟、政治、制度等方面選取一兩個要素進行研究,忽視了民俗、慣習等文化方面的傳承與影響。實際上,農民工進城務工之前,他們與原來農村生活場域、生活慣習有著非常穩定的關系,這些都對農民工進入城市場域,形成新的慣習起著非常大的影響。布迪厄場域—慣習論視角為城市化進程中,對新居城市的農民工及其身邊子弟的公民教育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法論啟示。
“場域”和“慣習”是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理論體系中的兩個核心范疇,在“場域—慣習”論中,他不僅闡明了二者的基本含義,而且透徹分析了它們的相互關系。
布迪厄認為:“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世界是由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社會小世界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而這些小世界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然性也不可化約成支配其他場域運作的那些邏輯和必然性。”[1]布迪厄認為,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不同的“子場域”,整個社會則是一個“大場域”,這個大場域就是由一系列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子場域”構成的。場域不是實體,而是由各種客觀存在的社會關系交織而成的空間。這些社會關系是客觀的即獨立于個人意識和意志而存在的,場域就是關系的系統。
每個場域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情傾向系統”即慣習。布迪厄認為,慣習“是持久的可轉移的稟性系統”,是行動者與社會生活世界共同作用的結果,既存在于行動者個體身體上及其心靈中,也反映了其生存、生活的社會結構的特征,是行動者的先天因素和“后天”的社會實踐因素共同影響下形成的“第二性”特點。慣習“是一個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不斷地隨經驗而變,并在這些經驗的影響下不斷地強化,或者調整自己的結構。它是穩定持久的,但不是永遠不變的?!保?]慣習是隨經驗而積淀的產物,同時也是動態開放,接納改變的??偠灾?,慣習具有態度、外表、姿態、習慣、心情、觀念及性質等多重現代語言含義。它既是一種文化,又是一種行為方式。
布迪厄在其實踐社會學理論體系中,深刻論述了具有客觀性的場域和具有主觀性的慣習之間相互依存與能動反作用的關系。第一,場域和慣習相互依存。場域與慣習相互對應,有什么樣的場域就有什么樣的慣習,不能把在此場域形成的慣習簡單地“移植”到彼場域去,各場域的慣習不能彼此通用、通行。第二,場域制約其內部慣習,而慣習對制約它的場域又具有能動的認知和重構作用。“一方面,這是種制約關系:場域形塑著慣習,慣習成了某個場域固有的必然屬性體現在身體上的產物。另一方面,這又是種知識的關系,或者說是認知建構的關系。慣習有助于把場域建構成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一個被賦予了感覺和價值,值得你去投入、去盡力的世界……知識的關系取決于制約的關系,后者先于前者,并塑造著慣習的結構?!保?]而且“性情傾向在實踐中獲得,又持續不斷地旨在發揮各種實踐作用;不斷地被結構形塑而成,又不斷地處在結構生成過程之中。”[4]
布迪厄認為,場域是介乎于社會與個體的中介,社會學應該以場域為研究對象,通過研究中間場域,來把握兩頭的個體行動和社會。在中國,農民工是介乎于農民與城市市民社會的中間階層。只有解決了農民工的公民化,才能真正實現中國的城鎮化。中國的城鎮化關鍵是人的城鎮化,是農民工的公民化。
“農民工”概括地說,“是指從農村轉移到城鎮,仍保留農村戶籍,但脫離土地勞動,而以其他非農產業為生的勞動者。”[5]有人認為,農民工已經是現代人,不需要進行公民教育了,實際上,農民工與現代公民之間還有很大的差距需要去彌補。
從場域看,人是社會性的人,人的現實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人們生活在關系中,就是生活在場域中。不同社會關系造就人們不同生產、生活方式、價值觀念。農民工是離開農村進城務工的農民,更多地具有農民場域的特點:依傳統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生產生活都在熟悉和可控的范圍內,慢條斯理又井然有序;“人口同質性強、村民之間的互動較多,村民之間的關系以親緣關系和血緣關系為主,從而形成了比較密切的‘熟人社會’和‘半熟人社會’,村民對彼此的信任,以及對所在社區的認同和歸屬感較強。”[6]但在城鎮化的裹挾下,農民工從農民場域轉向城市公民場域、從依賴土地轉向依賴技術和技能。人口同質性轉弱、流動性增強,居民間的關系更多以業緣關系為主,交往的基礎是合理的自我利益,原來的熟人間的情感交流互動與認同歸屬感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較之前陌生的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一切事務更多地依章依制,甚至法律、法規或政府、組織等公權力來解決。
從慣習看,布迪厄認為,每個場域都有自己特殊的慣習。農民工的慣習與現代城市公民慣習也各異:農民工雖進了城,但還帶著在農村形成的純樸慣習:憨厚忠實與豁達的胸襟、樸實無華、和藹可親等;因親緣、地緣意識較強,在采取某種社會行動時常以感情、人情作為重要衡量標準;村民間出現矛盾沖突,一般由村長或熟人中較有名望的人出面,依傳統鄉規民約就可成功調解,其自主性較弱而情感性較強。與農村相比,城市公民社會慣習是社會化程度較高,對社會的依賴性較強,易受外來事物的影響,工作節奏快,時間的精確性高;面對錯綜復雜的人與事和不斷產生的新事物,人們需要有獨立判斷的能力做出選擇,甚至在面對社會不公等現象時必須依賴社會法律法規來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因而城市公民個人自主性、公共觀念、權責意識和自我管理的公民人格、公民價值、公民文化較強。由此可見,農民工與現代公民之間的本質區別在于他們在場域—慣習上的差距。
農民工離開土地進城從事非農生產,目的是為了獲得更多、更優質的社會資源和資本。但布迪厄理論告訴我們,場域的慣習是不通用的:亦即此場域的慣習不適用于彼場域。現實上,農民工的慢節奏慣習導致他們進城后有不自由、受約束的感覺;重情重義的傳統行為不是被城市人認為死板就是老實可欺。農民工場域與市民場域之間慣習的差異,成為了農民工獲取更多、更先進的社會資源和資本實踐的最大阻力和障礙。雖然農民工在進入城市后,在口音、服裝、舉止等方面積極主動地發生著變化,但慣習“是持久的可轉移的稟性系統”,其重要特性之一就是具有相對持久的穩定性,場域和慣習的深層次性和天生的抗拒變化的特點,僅依賴農民工自身去改變是非常緩慢、甚至不可能的。農民工與現代公民場域—慣習上的這種失衡和差距,決定了農民工與現代公民社會的斷裂,也阻礙農民工的市民化。
公民教育就是通過以培養現代公民人格為教育目的,引導人們改善人與人的關系,以更好地適應新的場域。農民工要立足城市,前提就是成功實現由農民場域和慣習到公民場域與慣習的轉移。但是因為場域具客觀性,其改變不是通過外在規定或外貌變化來完成的,它必須通過對人們的觀點、觀念、價值理念等的內在教化才能逐步實現。布迪厄認為,慣習是個人或群體經過長期實踐經驗的積累,而內化為人的意識、思想或習慣,去調節和引導人的社會行為、生存方式、生活模式、行為策略的。公民教育就是通過外在的借助于具有教化、引導和規范功能的社會適應性教育,這種由外而內的活動,逐步改善農民工與市民社會關系(場域)和“性情傾向系統”,幫助農民工正確的認識現時代和社會發展趨勢,引導農民工對自身慣習的反思以及對城市慣習的認識,從而加強自身素養的培養訓練,進而生成現代公民所具備的社會行為、生活模式、行為策略和價值體系。以實現原有農民場域—慣習向現代公民應有的公民場域—慣習的轉換。農民工融入城市文明即農民工立足公民場域、獲得公民慣習、擁有公民資本才是市民化的真正內涵,也是農民工公民教育的本質和最終目標。
農民工進城不僅是居住的物理空間遷徙到了城市,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社會人際關系的轉變,即農民工融入城市公民場域。這需要政府、接受農民工居住的社區、農民工從事生產工作的企業等組織,提供更多的與市民之間的交往、交流、溝通的平臺、機會與活動場所,比如社區志愿服務隊、社區業余文藝表演隊、書法會、系列講座等,以此增進農民工與市民之間的彼此交流、破解他們之間的心理距離、增強他們之間的了解與合作。逐漸實現農民工與市民之間,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即場域的成功融合與轉移。據現實情況觀察,通過政府、街道或志愿者組織發動農民工參與城市社區的一些活動以后,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之間在交往的范圍、方式以及接觸的渠道上都有了明顯的增加和改善;業緣與地緣關系逐漸發展成為農民工與市民之間交往的基礎和紐帶;農民工在與市民的關系中主動性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強,市民也能以更開放的心態接納農民工。這表明有公共生活的參與平臺,實現農民場域向現代公民場域的轉換是非常切實、必要又可行的。
慣習與場域是相對應的,此場域形成的慣習只能在此場域發揮作用,不能通行于彼場域。所以真正實現農民工市民化,必須以“城市適應性”為主旨,以培養農民工的公民慣習為目標,不斷完善公民教育,以提高農民工的公民素質。讓“他們能夠參與到城市公共生活中,成為具有公共精神、權責意識和自我管理的公民?!保?]具體地,農民工公民教育的主體應是黨和政府的職能部門、所在社區內的培訓機構和民間組織甚至高等院校。其公民教育內容應集中在熟悉的現代企業的結構和要求、城市公共資源的使用、了解城市生活常識、客觀評價其目前處境和對未來的樂觀態度,以及自身的權益與責任等。其教育的目標不僅是在外表上塑造“市民”新形象,更要培養“現代公民性”慣習。教育的方式不僅可以是上課、培訓、講座,還有宣傳冊、視頻、廣告等多種形式和渠道,不僅豐富農民工業余生活,而且幫助農民工在城市中培養積極、開放、融合的現代公民心理心態,接受目前的雙重身份,建立自己的社會支持網絡,自主地生活等,逐步形成與現代城市公民一種共同的行為模式和價值體系。成功實現農民慣習向現代公民工慣習的過度與轉換。
[1][2][3][4]皮埃爾·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134,178,171—172,165.
[5]黃志強,容溶.城市農民工文化適應問題探析[J].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1):117.
[6]崔華華,劉信鵬.社會資本視域下新生代農民工社會融入路徑研究[J].未來與發展,2012,(9):41.
[7]繆青.從農民工到新市民:公民文化的視野和亟待開發的社會工程[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7,(5):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