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謝謝”

黛娜·萊恩哈特

上世紀90年代初，我剛剛二十來歲，和很多年輕人一樣，是個追星族。我追的是影視明星小羅伯特·唐尼。

一次，南加州舉辦公益集會，明星唐尼也去，我的繼母是主持人，我陪著奶奶也參加了這次集會。我的奶奶那時已經80多歲了。

那天下午的特約嘉賓是作家蘭·科維克，這是一名越戰老兵，在戰爭中受傷，現在坐著輪椅。

集會演講結束后，我和奶奶從座位上站起身，準備離場。但是奶奶站起來邁步時一個踉蹌，摔倒在了集會主辦方給科維克的輪椅設置的一個坡道上，坡道兩側是尖利的棱角，把奶奶的右腿劃開了一道口子，血立刻就涌了出來。

按說我應該馬上跑過去照顧奶奶，可是我嚇壞了，坐在了地上。這時，有個人沖過去救她，這個人正是小羅伯特·唐尼。

唐尼讓—個人打電話叫救護車、讓—個人拿來一瓶水、又讓一個人拿來了一塊毯子。吩咐完，唐尼脫下了他那件漂亮的夾克，我以為他怕把衣服弄臟，會把它放在一邊，可是只見他挽起襯衣袖子，架住奶奶受傷的那條腿，然后把夾克纏在了她的傷口上，鮮血馬上把他的米白色夾克浸出了一片殷紅色。他安慰奶奶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但是奶奶說的話讓我感覺挺沒面子的，奶奶對他說：“我孫女說你是個明星，但是我從沒聽人說起過你。”

唐尼沒在意奶奶的話，繼續陪著她，直到救護車趕來。他扶著她的手，把她送上救護車，并且告訴她，很遺憾她提前離場，否則有機會互相了解。護士關車門時，他朝奶奶揮手告別。

我匆匆上了救護車，沒和唐尼說一句話，當時的我太尷尬，也太靦腆，連向他說一聲“謝謝”的勇氣都沒有。

后來的一年，唐尼因為私藏毒品進了監獄，那時我想給他寫一封信，告訴他，他曾經盡全力救助過我的奶奶，他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陌生人。

但是我沒有勇氣寫這封信。在那次公益集會結束15年時，我的奶奶已經去世10年，唐尼出獄已經5年，一天，我在一家餐館再次遇到了他，我朝他的餐桌走了過去。

我對他說：“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接著，我就把當年的事講給他聽。他還記得。

“我只是想對你說一句謝謝，”我說，“我想告訴你，那是我見過的最讓我感動的救人善舉。”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我的雙手握在了他的手里，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你絕對不會知道，現在的我是多么需要聽到你的這句話。”

（蘇童摘自《環球時報》2014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