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女和蟲》情節發展的內驅力

○王思涵

(內蒙古師范大學文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美女和蟲》是一篇適合采用精神分析學批評方法加以研究的小說，對于情欲的表現，可以說是解讀整篇小說的一把鑰匙。［1］弗洛伊德認為，“性本能是人類一切活動的真正原動力或內驅力”。［2］在他看來，“性欲”是一個極為寬泛的概念，“不僅包括生殖行為，而且包括一切器官的快意，甚至包括一切欲望沖動。”［2］《美女和蟲》這篇小說中，主人公湯農的情欲沖動是決定人物行為的內在原因，更是推動整篇小說情節發展的內在動力。把握住這一點，有利于明確小說內在的發展線索，更有利于理解小說的深刻意蘊。以下，將把小說的情節劃分為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四個部分，具體加以論證。

(一)開端——情欲的種子。小說的開頭部分，可以說是給情欲深深地埋下了種子。主人公湯農剛一跟我們見面，腦子里就想著一個古怪的問題:“就現在，全中國有多少人在做愛?全世界呢?”［1］一個滿腦子只想著這種問題的主人公，一時的確令我們難以接受。然而，當我們了解到個中緣由時，就可以理解了。原來，除了湯農此時此地的境遇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導致了他古怪的想法。主人公湯農不但個子矮，而且長相奇丑，跟貓頭鷹一樣，因而沒有女孩子會喜歡。三十六歲了，他依然單身，甚至，他依然是童身。這是制約他心理活動的深層原因，主人公湯農，長期以來一直處于性壓抑的狀態下，于是，“做愛”這種問題便會時時縈繞在他的腦際，為他埋下了情欲的種子。

再進一步看，湯農的身世也與情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湯農的哥哥湯希告訴他，收養他們兄弟倆的姨就是他倆的親生母親。也就是說，是湯爹與湯娘的妹妹生下了兄弟倆，這種亂倫行為，其實就是情欲泛濫的結果。這樣，湯農自己，便成了情欲泛濫的種子。作品對于湯農身世的定位，使整個作品帶上了情欲的色彩，也為湯農后來的情欲沖動埋下了伏筆。

(二)發展——情欲的萌發。本來是的哥的湯農因歸還了劉姐的包，經劉姐認可，做了她老公皮局長的司機。湯農情欲的萌發，是在他見到葉一紅之后。在湯農看來，“葉一紅比劉姐，那是母雞比鳳凰。問題是，母雞是小母雞，鳳凰是老鳳凰。要命的是，這小母雞身上不知有何玄機，是公雞，就想上。”［1］他見到葉一紅時，首先的反應是“身上的某個部位，很敏感”［1］。這都說明，湯農最開始認識葉一紅時，萌發的是性欲。隨著情節的發展，湯農對葉一紅的感覺中，剛開始單純的性欲沖動又摻進了些許愛慕，但真正“愛”的成分是否存在很是含糊，占絕大多數的，是“性”。為準確起見，這里將湯農對葉一紅的感覺稱之為“情欲”而不是“性欲”，符合弗洛伊德的理論中對“性欲”的廣義定義。

(三)高潮——情欲的壓抑與宣泄。湯農的情欲正處于上升階段時，遭到了巨大的壓抑。一天，局長突然叫湯農停車，看到走來的是葉一紅時，湯農的情欲產生了本能的沖動，“感覺像電影的慢鏡頭，意識有點朦朧”。［1］但是，葉一紅上了車后，他才明白過來她是為了局長，而不是為了自己而來。這時，局長在他眼里已經不再是人，而是一只黑蜘蛛，一只見到獵物就伸手的黑蜘蛛。局長的這次的獵物，恰恰是引起湯農情欲沖動的葉一紅，于是，他變成了一股壓抑湯農情欲的巨大力量。在這股力量面前，湯農被壓垮了，“這個女人現在近得能聞到氣息，湯農身上的某部分，卻失去了敏感，疲憊得像餓了幾天的老狗”。［1］湯農自己也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悲傷地幽默，老弟，你也懂得怕局長?”［1］

在車中等待正與葉一紅翻云覆雨的局長時，湯農“感覺悲傷但沒有眼淚，他憤怒，理由卻飄忽，他還有屈辱，不知從何而來”。［1］其實，原因很簡單，局長做了湯農想做卻不敢做的事——與葉一紅發生性關系。于是，局長便成了湯農情欲的遏制者。

然而，湯農的情欲并未因受到壓抑而徹底熄滅，一些巧合，使得他有了宣泄的空間。一次局長正與葉一紅偷情時，她的老公突然回來。局長衣服都沒來得及穿，慌忙逃走，樣子十分狼狽。看到這一幕，“湯農有點幸災樂禍:看來溜得快，要是讓那老公揍他個鼻青臉腫更好”。湯農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感受，是因為這次葉一紅的老公做了他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懲罰局長。于是，通過葉一紅老公的手，變相地排遣了他的憤懣，宣泄了他的情欲。

同時，湯農的一個夢也值得玩味。在弗洛伊德看來，夢是欲望的達成。湯農在見到局長的難堪相之后，夢到“一個女人認他做情人”。這就是說，在夢里，在湯農的潛意識里，懲罰局長的人，不再是葉一紅的老公，而是他自己;做葉一紅情人的人，也不再是局長，而是他自己。于是，通過夢的移置和變形，湯農的情欲得到了宣泄。

使湯農的情欲得到宣泄的，還有另一件事。局長怕事情敗露，讓湯農當“群眾演員”，替他出演偷情人的角色。湯農本來百般不愿，但后來，因為一個“無法言說的理由”［1］，他同意了。其實，這個理由他雖然沒說出口，但卻縈繞在腦海里，“葉一紅，我是為了幫你才背黑鍋的”［1］。在外人看來，當“群眾演員”這件事，是無論怎么說都只有窩囊的。但是，在湯農看來，卻有一個有人的理由，那就是可以通過這一事件，扮演葉一紅的情人。這種行為，正好變相宣泄了他的情欲，成為他同意做此事的真正誘因。

之后，如前所述，湯農對葉一紅的情感中，有了愛慕的影子，一首《愛上離婚的女人》使起初純純的“性”中添加了些許的“愛”。但是，深探湯農產生愛慕的原因時，我們看到，他是在看到葉一紅柔軟的笑時，才徹底原諒她的“那一笑含意萬千，湯農像被閃電擊中”。［1］從他這時的感覺看，這一笑最初擊中他的那股如閃電般的力量，恐怕，還是有很多性欲的成分，只不過，這時的性欲，還加帶了一些難以名狀的其他因素。因而，我們整體上將它稱之為情欲。

正當湯農的情欲得到宣泄，有了一定程度的緩解時，另一股力量又突然壓在了他身上，近乎對他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這股力量，來自于死亡。湯農的父兄均死于腦溢血，死前頭部都感到“像筷子從里面往外捅”［1］;兩人都死在9月29日;死的時間，都在九點左右;死時的年齡，都是39歲。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湯農在兩年后，也將死于腦溢血。當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湯農頭上時，湯農感到這輩子有很多遺憾之事，但最遺憾的，是“37歲了，還是童身”。［1］這樣，死亡變成了壓抑，甚至是遏止湯農情欲的一只黑手。而在兩年后的9月29日，局長偏偏還叫他加班。如果說壓抑湯農情欲的死亡是抽象的，那么這時的局長就是這種力量的具體化。于是，湯農再也忍耐不住了，將壓抑在心中很久的那句“王八蛋”罵了出來。

四、結局——情欲的達成。小說的最后，老天爺不能夠沒有依照慣例，將湯農置于死地。而湯農以皮局長的裸照為要挾，重新當上了局長司機。更“圓滿”的是，他娶了葉一紅為妻。這里，如果我們注意作者的筆法，會發現，他并不力圖刻畫兩人婚后的幸福，而是只用了這樣一句話做概括:“在四十歲那年，(湯農)一舉從童男變成男人”。這有力地說明，兩人之間存在的，只有情欲而已。與葉一紅完婚，也標志著湯農情欲的最終達成。

必須指出的是，整部小說雖以湯農的情欲沖動為組織情節、構架全篇的內驅力，但是，其旨歸并不是要描繪主人公的“情欲發展史”。在情欲沖動的推動下，作品展現了更為深刻的意蘊。縱觀整個小說，湯農起初當的哥時，也并不是沒有過相親做愛等想法，但因為處在一個相對純潔的環境之中，湯農把情欲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圍，超我抑制住了本我。進入了機關以后，情況便不同了，“機關重重”、“機關算盡”的環境［1］，慢慢腐蝕著他，使他的情欲突破了超我的限制，愈發走向了泛濫。

在情欲的驅使下，他忽視了“的哥世界”的純凈，也忘記了機關中的苦悶，一心想留在機關。甚至，在罵了局長之后，他還在打回機關的主意。可以說，死里逃生并未使湯農遁入空門，反而讓他感到生存的艱難，感到自己生命的卑微。只要活著，體不體面已經無所謂了。可以說，湯農要回機關的理由中，也有迫于生計的因素。“去開出租車?一時也找不到主”，這是事實，但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1］為了達到目的，他幾乎不擇手段，用局長的裸照作為籌碼。這種行為，在起初時的湯農看來是無法可想的，但后來正是他自己親手做了。湯農從一個與機關格格不入的農村人，逐漸變成懂得屈從、會耍手段的城里人，為機關所吸納、認同，從質的層面，發生了轉變。而造成這一重大轉變的最深層原因，便是情欲。為了滿足業已泛濫的、已顯畸形的情欲，他千方百計地要擠進機關這個大環境，“經局長夫婦撮合”［1］，他的情欲終于得到了滿足。“湯農覺得，現在的日子很滋潤”［1］，這是他的真實想法，這時的他，已經加入了“蟲”的行列。“美女”雖細分為“安寧”和“欲望”，但歸結詞為“欲望”;“蟲”雖細分為“美麗”和“丑陋”，但大都是欲望的追逐者。湯農最終也成為“蟲”的一員，在對“美女”葉一紅的情欲驅使下，漸漸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因而，小說的深刻之處，不僅在于寫出了機關的腐敗，社會的腐敗，更在于表現了腐敗的機關、社會對于人的腐蝕，它以它的血盆大口，吞噬著千萬個像湯農這樣的人。

總而言之，小說《美女和蟲》以主人公湯農的情欲推動著整個情節的發展，其情欲沖動成為貫穿整個小說的一條絲線。在這條線的串聯下，小說大膽地揭示了機關，乃至整個社會的腐敗，并更深入地表現了這種腐敗環境對于人的侵蝕。在我看來，用精神分析學的視角看待這篇小說，對于理解其情節結構和思想內涵，都是有幫助的。

［1］汪子辰．小說月報·原創版［M］．百花文藝出版社，2012．

［2］朱剛．20世紀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