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奇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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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藝術,實則是閱讀人生。
透過作品,見得人氣與精神,人氣純,精神正,則無論作品高下,皆有清氣襲人,親和可信。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有德,德乃才之保養,才大才小,有德則終成正果,不失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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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是人畫的,人品決定畫品。
畫品有高下之分,更有真偽之分;高下來自修為,真偽源自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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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好畫家的好作品,首先感念于心的,是畫品與人品的合而為一,讓我們真正領略到:何為“畫為心聲”, 何為文人心齋,何為詩人靈襟,何為“藝術是人格化了的第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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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要通過一個完整體向世界說話,但這種整體不是在自然中能找到的,而是他自己心智的果實,或者說是一種豐產的神圣的精神灌注生氣的結果。”(歌德語)
由此可以說,真正感動人的藝術作品,都是靈魂的產物,而非技術化的復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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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在發生學上的終極意義是:外部物象經由主體精神之詩性的“化合”,復轉換為“心象”的投射——由一定的語言形式來完成。
因此,真正的好畫,是既可作壁上觀,又可作心里讀的。
在這樣的“觀”與“讀”中,我們既享受了一次美的散步,又收藏了一份詩意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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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題材與形式之外,在色彩和線條之外,藝術的創作與藝術的欣賞,應該還有另一層重要的“意思”或叫做價值尺度,即“心境”。
無論是創作者還是欣賞者以及收藏者,在其意識的深處,經由藝術的創造與欣賞、以及“收藏”(廣義的、包括靈與物在內的“收藏”)之途徑,于悅意養眼之外,也暗自改變了一份“心境”——這是更具誘惑更有價值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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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好的藝術作品,一定是在一種自我認同的真善美之心境中所發生和成就的。
這個不乏詩性生命意識的“心境”,是決定作品是否打動人,是否同時能深度作用于視覺和靈魂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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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心境”,說起來好像是“虛”的,但落實于具體的藝術創作,卻是實實在在的一種存在。
“勿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勿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需而待物者也。唯道集需,虛者,心齋也”(莊子)。
古今美學,皆講“文以氣為主”,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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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人王爾德有言:在藝術中一切都重要,除了題材。
或許可以就此戲仿一句:在藝術中一切都不重要,除了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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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是養眼的物事,好畫更是養心的物事。
養心的畫首先得有不同尋常的品位與格調,這就得看畫畫的人是否有自家“心齋”來養筆、養墨、養畫外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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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藝術作品,不僅在面對的當下發生感動,更要能將當下的感受延伸到記憶的回味中去,不斷深化其后續的品讀。
好比一位優秀的女性,當其出現時,她吸引的不僅是眼球,更能以氣氛的營造而產生某種彌散性的精神場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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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作品由藝術家所生,則必如藝術家一樣,有其肉身,也有其靈魂;有其骨、皮、肉,也有其精、氣、神。雖為文本,亦是人本,是一個活的生命體,并帶著作者“遺傳”的性格與氣質特征,展開其生命的方向與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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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身上,其藝術追求是和其精神追求、思想追求、人的價值及文化的價值的追求共存一體而不可分離的。
由此構成其創作主體的生命力度和情感深度,也便奠定了其藝術文本的生命力度和情感深度,使其能有效地將精神語言與技術語言亦即情感與筆墨不分彼此地自在融合為一,于形式美感之外,更有心靈的寄托存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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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性格即藝術命運,文體局限即文體界限。
——界限加命運,即藝術風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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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藝術在本質上是女性的。
這是因為在女性身上保留著比較多的自然性、本源性和詩性。
男人是在創作,女人卻是在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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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藝術史雖然主要是男性藝術家們的檔案,但若深究這些藝術的男人們,會發現主要是他們身上的女性元素幫助了他們,豐富了他們,造就了他們。
亦即只有當女性元素在藝術家身上起作用的時候,才會把肉眼變成靈眼,由物視進入靈視,看見隱藏在物象后面的靈象,以真正進入藝術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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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化學的角度來說,一切文學藝術之于人類的意義,主要在于將個體的人從社會化的類的平均數中分離出來,解放性靈,解脫體制性話語的拘押和社會人格的馴化,得以重返本真生命的鮮活與個在。
如伍爾芙所說的那樣,“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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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之“趨于虛無化的生命本真”,方使真實的個人和真實的詩性或藝術性生命意識,從公共話語語境中脫身而出成為可能。
由此可以理解,許多男性藝術家在創作中,何以總有一個放大了的“欣賞者”,并為此而“藝術”。而在女性藝術文本中,則總會覺著她們似乎只是在和自己說話,很自然地從過于同志化的“公共場所”退回到個我的本真密室,埋首于一己的藝術生命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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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生成的作品,在示人之前,先是作給自己“享受”的,是從一己之詩意的心靈而生,變成另一個自我來與她做伴的。
好比山與山嵐的對話,水與水波的呢喃,只是那樣原生性地在著,快樂或痛苦地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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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心態生成的“呈現”式的藝術創作,與那些為“藝術史”的“訂貨”或為“名頭”許身式的所謂“創作”,有著根本的不同。
或許這樣生成的作品不一定能引發多少理論性的話題,但總能讓我們感受到一些直接來自生活與生命本身的氣息,一些既超脫又平實且自由專注的心音心色:誠樸、親切而不失生動與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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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創造的存在,不盡是為了成名,有如樹木的生長,不盡是為了成材。
小樹可以長成大樹,或就那樣小小地成就為一片小的風景;而所謂的“雕梁畫棟”,則已然是無自然呼吸的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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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在這里回到了它的本質所在:既是源于生活與生命的創造,又是生活與生命自身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