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上海 200433)
近日讀到一文,題為“被承包的‘信仰’”[1]。文中提及眼下市場經濟文化已滲透到了宗教信仰領域。不少以往神圣的寺廟,早已被招標并由中標者承包,這已在一些旅游景區司空見慣。出資人與寺廟管理者、政府職能部門或村委會簽訂合同后,前者擁有規定期限內的寺廟管理經營權,向后者交納一定的承包費用,再通過游客購買香火等收入賺取利潤。國家雖有明令禁止由私人承包寺廟的政策,但在這里則成了一紙空文。于是出現“宗教搭臺,經濟唱戲”的種種亂象[2]。人們不禁要問:當神圣的寺廟被承包出去了,人們的信仰也不就成了買賣?
由此想到在日常生活中不絕于耳的浮躁一詞。浮躁往往與虛假、沖動、狂躁等同義。當個別人在某種社會場景中表現出沖動或非理性的社會行為時,往往被人們指責為浮躁。當人群中就某一社會事件有所抱怨乃至抗爭時,也往往用“浮躁”一言以蔽之。于是浮躁這一概念就顯得相當模糊。它可以泛指一種不穩重的心態、不踏實的作風、不謹慎的行為、不理智的舉動等等。
“浮躁”通常用來表述個人的情緒激動使人不能自已,于是體現在個人層面,做出一些過激的、非正常的行為。而當某一群體具有類似的表現時,則可以定義為“群體浮躁”;而如果某種非理性心態或行為在社會上有蔓延的趨勢,或影響到更為廣大民眾的話,乃至整個社會患有這種浮躁癥時,則可稱為“社會浮躁”。
賈平凹在《浮躁》一書中描述了文革結束后的商州地區民眾的一種心態。當時改革開放的政策已經基本確定,可是人心惶惶,唯恐政策有變,于是就有浮躁情緒的產生,以及表現在行動中的過激。小說的視角雖然小,但反映了改革開放的年代各種機遇閃現,在帶來希望的同時,也萌動了人們的浮躁心態,進而表現出亢奮與躁動。小說通過刻畫主人公的生活經歷,卻從一個側面展示了當時的社會背景及其廣大民眾的社會心態及其生活場景。可見,社會浮躁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由于經濟社會文化的變化使得社會成員的心態發生變化,并基于眾多個體的缺乏理性的行為而形成的。
概括地講,社會浮躁的基本特征是:(1)輿論導向性:特定的輿論和政策導向而形成的;(2)易感染性:社會生活中存在某種社會刺激物并以約定俗成的符號在人群中產生互動影響;(3)群體非理性:大范圍的群體采取非理性行為進而表現出某種亢奮狀態。以下幾種現象從某一側面反映了社會浮躁的基本特征。現象一:學歷文憑風。由于政策規定各級崗位都要文憑,于是出現學歷文憑大躍進;甚至個別人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購買假文憑。現象二:盲目追高風。地方政府為追求GDP的提高而主張大干快上,于是“好大喜功”的面子工程、豆腐渣工程出現。現象三:高校排名風。高校為追求成為“國際一流大學”而鼓勵爭課題,做大做強,導致大學教授忽視教學,不安心于踏踏實實做學問,而是到處搶課題撈錢,甚至出現學術造假。現象四:打折回扣風。商家為追求豐厚利潤,標價離譜,促成討價還價,打折還原,形成貨假價虛現象。現象五:名片官位風。任何專業職稱似乎總與官階掛勾,官本位甚至在教育界和科技界盛行,凡是某種職稱總要相對應的行政級別,“局級待遇”“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等豁然見于名片上。既然成風即成氣候,也意味著社會上相當人群受到此風氣的影響。因此,“浮躁之風”往往與“社會浮躁”同日而語。
“社會浮躁”與“浮躁社會”不同。“社會浮躁”指的是相當范圍的社會群體成員所表現的某種亢奮狀態和非理性的心態和行為;而“浮躁社會”則是指在社會體制之下、由制度推動的非理性安排,并在整個社會層面形成盲動,進而促成全體社會成員的狂熱。回顧歷史,我們經歷了不同時期的社會階段,并伴隨著不同表現形式和內容的“社會浮躁”與“浮躁社會”的過程,也許可以給我們一定程度的反思。
中國社會的最近百年歷史折射出社會浮躁之風的興衰沉降。從“五四”時期到“民國時期”“大躍進時期”“文革時期”到改革開放的“轉型時期”的某些案例可以認識社會浮躁的原由及其表現形式,但限于篇幅,本文只能掛一漏萬。
“五四”時期,國門洞開,好比暗屋里突然射進一束光線,人們猛然發現外面的世界好精彩。顯然西方的民主、科學、個人主義等正是“五四”所豎立的光輝旗幟。1918年《新青年》對“靈學”的批判,就是科學同反科學論戰在“五四”時期的第一個回合[3]。如果說,靈學會是中國一班封建文人演出的一場鬧劇,其社會影響有限,那么此后由大批歐美留學生唱主角的科學和人生觀的論戰,所產生的社會后果則顯而易見。
“五四”時期形成的激進的反傳統思潮,其中最主要的口號是“打倒孔家店”。這也正是當時“五四”新文化運動喊出的振耳欲聾的戰斗口號。它標志著“五四”時期的青年一代用一種全新的現代眼光審視、反思中國傳統文化。它是對數千年來樹立起來的民眾心目中的“上帝”(即孔夫子)進行空前的猛烈抨擊。顯然也反映了對先秦百家爭鳴時期頗為類似的“禮崩樂壞”時代傳統的價值觀念、道德信仰、人生態度、文化品格的前所未有的質疑。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
“打倒孔家店”的口號流行開來后,也立刻帶動了人們對“五四”的符號性理解,在對傳統懷有偏激情緒的人看來,“打倒孔家店”是新文化運動的革命之徹底性的集中反映;而在對傳統文化有深刻認同的人看來,“打倒孔家店”則是全面否定傳統的歷史虛無主義的罪證。這樣一來,“五四”也就在某種程度上動搖了社會根基[3]。因此,在正面肯定“五四”這一歷史的同時,可以看到它的某種盲目性和非理性的一面,這也正是一種社會浮躁的表現。
可以想見,中國封建社會長期以來的中央集權的政治、文化專制主義,嚴重阻礙了中華民族的振興,造成了中國經濟、文化、科學的嚴重落后。而正是在西方文化的猛烈沖擊下,中西文化的尖銳沖突中,使得當時的中國開始尋找出路。也正是在走向現代化的艱難啟動時,應運而生的那種思想以及文化危機呼喚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無疑對當時的中國社會是有正面意義的。當然,“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激進主義對傳統思想、文化的批判中,不能說沒有某些過激或偏頗的方面。激進主義就其本義是要求對現存制度進行根本的變革。因此,大多主張革命、崇尚突變,往往以一種焦燥的情緒來對待社會變革。這批人往往有較強的民族主義與理想主義激情,故往往能成為民眾運動的斗士。從拯救民族危機,到急于求成,導致中國青年知識分子在行為上有“病急亂投醫”之舉,也容易使他們在思想方法上走向極端化。
“民國時期”在中國近代歷史上表現為中國社會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階段,即所謂“移風易俗”。因此,在民眾的物質生活和文化生活層面,既積淀著周秦以來的傳統,也夾雜著晚清以后由海外吹入的西方習俗風尚,這是中國從未有的中與西、新與舊的交錯、碰撞以至融合的劇變時期。
“民國時期”浮躁之風在知識分子中的表現也是一種激進主義。其特征是態度偏激、思想狂熱、喜趨極端傾向等。這在新文化運動的領袖陳獨秀身上可以略見一斑。“鄙意容納異議,自由討論,固為學術發達之原則,獨于改良中國文學當以白話為正宗之說,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必以吾輩所主格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4]陳獨秀的這種不容他人之匡正的方式,這種正義在手、真理在握的專斷,可謂是一種浮躁之舉。
民國時期,在中國大地上還曾掀起了一場規模大、時間長、波及面廣的鄉村建設運動。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達到高潮時,鄉村建設運動已在山東、山西、河北、河南、江蘇、湖北、湖南、廣東、廣西、云南、四川等19個省幾十個縣和成千個鄉村展開。不少憂國憂民、有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的知識分子,抱著“振興農業”“拯救農村”的強烈愿望,紛紛走出“象牙塔”,離開大城市,放棄城市優厚待遇和舒適生活,深入農村,甚至攜家帶口,來到貧困的農村安家落戶進行鄉村改革和鄉村建設實驗。這體現了青年知識分子開始腳踏實地的氣質風范。這些人中,有曾留學國外的博士,有國內大學的校長、教授。他們來到農村,推行鄉村建設運動,在社會上引起極大反響,被譽之為“博士下鄉”。雖然不乏有大搞運動、虛張聲勢的形式主義之嫌,然而卻具有極強的社會主導意義和正功能。但應該說,不管他們來自什么階級、階層;不管他們來自官方或民間,他們的大多數人都是抱著振興中華、重建農村的愛國之心參加鄉村建設運動的,都是想要以自己的鄉村建設實驗來謀求一條改變中國農村貧窮落后面貌的途徑,這是應該給予充分肯定的。但不少鄉村建設團體或因經費拮據,難以為繼;或因遭到地方實力派的破壞,無法立足;或虎頭蛇尾,開始轟轟烈烈,不久則銷聲匿跡;或性質轉向,干起與鄉村建設關系不大的事來[4]。當時的社會浮躁之風由此可見一斑。
“大躍進”是浮躁之風之集大成時期。20世紀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初期,中國人民經受了三年“自然災害”之困苦。然而后人總結造成困難的主要原因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就人禍而言,除了當時蘇聯背信棄義,撕合同、撤專家之外,不外乎社會浮躁之禍,即所謂“五風”(共產風、浮夸風、命令風、瞎指揮風、干部特殊風)之害。
當時國家領導人大講破除迷信,要敢想、敢說、敢干,甚至提倡“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于是頭腦發熱,火上加油,最終使廣大人民群眾遭殃。可以說,“大躍進”時期不是簡單的“社會浮躁”所能概括了的,當時的社會實際上已經轉變為“浮躁社會”。它已經是由體制所推動,并且形成了從上到下進行政治鼓動的社會過程,這也正是由于當時黨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極“左”路線運動的結果,因此它是“左”傾冒進的產物。由于硬要完成那些不切實際的高指標,必然導致瞎指揮盛行,浮夸風泛濫,廣大群眾生活遇到了嚴重的困難[5]。
事實上,“大躍進”的參與者是廣大群眾。顯然,廣大人民群眾當時普遍存在的浮躁的社會心態,對運動的發生和持續開展以致高潮迭起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推波助瀾作用。人民群眾當中存在急于求成的社會心理、忽視客觀規律的“左”傾心理、缺乏獨立思考的從眾心理、盲目而泛濫的崇拜心理等助長了社會浮躁的產生以至爆發。這些社會心理普遍而廣泛的存在,對當時的“大躍進”運動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和影響[6]。比如,由于當時中央迫切希望改善國家狀況,于是民眾中就有人為了迎合中央的意圖而虛報假報。比如把幾塊田里長好的水稻全部臨時移到一塊田,并虛報其密集程度。上面派人來看,果然如此。因為這迎合了當時的風氣,所以檢查人員往往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大躍進”剛開始,還不至于如此夸張。只是后來省與省之間、市與市之間又互相攀比,慢慢就把數據“造”出來了。當時中央篤信“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指導思想,很多明智的領導人也不敢逆勢而行。可見,當時的“社會浮躁”已完全轉向“浮躁社會”,并且得到了制度上的保證和推動,國家和民族深陷危機。
“文革”在試圖打破一種制度性的浮躁社會體制的同時,又創造了另一種社會浮躁,并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文革”時期,人民群眾根據自身共同的政治傾向、需要或利益而集結在一起形成了群眾組織,而這些群眾組織從其產生直至消亡自始至終制約著“文革”的發展過程。“文革”是個紛亂特殊的時代,人們的團體意識特別濃厚和持久,人們紛紛結派或依附于某個組織,由此而一度發展到誓不兩立的群眾斗群眾的地步。由于群眾組織的對立衍生了“派性”,“文革”時期派性彌漫于整個社會,滲透到黨內以及各社會團體,甚至也滲透進家庭。
“文革”中最耀眼的群眾組織是紅衛兵。初期的紅衛兵組織是由一群激情滿懷的青少年自發地集結起來的,未經行政系統認可。紅衛兵組織就其性質而言,最初在中學里出現時只是非正式的自由團體。但是,從1966年“八·一八”大會上紅衛兵組織得到毛澤東鼓勵和支持后,紅衛兵組織成為正式的革命團體。紅衛兵演變成大中學校學生參加的正規組織。紅衛兵組織在全國蜂起,于是浮躁之風盛行[7]。
在那個時代,如果你走進新華書店,迎面向你“微笑”的一定是成片的毛主席著作。為了美觀,也為了掩飾貧乏,有的書店在布置柜臺時,有意利用毛主席著作的各種版本或同一版本封面顏色不同擺出各種圖案來,盡管如此,仍不能掩飾一片荒涼。
“文革”時期,為了搞運動和宣傳毛主席思想或最高指示,不僅工廠停工,學校停課,農村的集體經濟也面臨著崩潰的邊緣,很多地方口糧不足,甚至連留下來的種子都吃了。就是這樣,單位領導也還要倡導“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在基層各單位,名目繁多的工作隊紛至沓來,號稱“要左手牽著走資派的鼻子,右手拿著無產階級專政的鞭子,非把他們趕到社會主義的道路上去不可”。“文革”時期的浮躁之風,危害之大,罄竹難書。與“大躍進”時期相比,顯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社會轉型是社會結構轉換、經濟體制轉軌、各種利益調整分化的過程。于是社會浮躁無不與利益格局調整和重新分化相關,而不少群體性事件的發生也與此有關。社會轉型以來,隨著經濟體制、人事制度、住房、醫療保險及教育制度等方面的改革,社會成員所獨立擔負的責任也越來越多。社會改革的未確定性以及社會成員面臨風險的難以預測促成了個體的社會焦慮。而眾多個體焦慮的聚集則逐漸形成社會群體的浮躁之心態并由此相互影響和強化。部分高焦慮者可能產生輕度躁狂行為,以輕率或急躁的態度和行為方式看事處世,社會浮躁由此產生。
在“轉型時期”,市場經濟下的人是“理性經濟人”,利益的調整必然導致人的行為方式、生活方式、價值體系的明顯轉變。自改革開放以后,我國已經打破平均主義分配體制,強調效率優先,這就使貧富差距成為必然,利益的調整分化又產生了社會的弱勢群體。特別是在城市現代化進程中,大量的征用土地、房屋拆遷以及企業改制后利益分配的不公不均而產生了大量的社會弱勢群體。新舊秩序的相互作用必然導致社會秩序在一定范圍內失控和矛盾沖突,并且不同程度地波及影響到社會成員并引發浮躁心態。這必然會增加因社會矛盾和沖突而激發群體性事件的可能性。此類群體性事件往往帶有激烈的對抗性甚至具有破壞性,因此它必然對正常的現實社會秩序造成嚴重破壞[8]。
“轉型時期”之初,經濟空前繁榮,然而法規卻跟不上,政治上貪贓枉法者有之,經濟上開皮包公司的人有之,官商勾結更不用說了,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提及的《浮躁》一書的出版。小說主人公金狗面對所發生的很多事,胸懷大志而不得發展,對人事不盡了解,于是做事多少顯得浮躁。不僅金狗是浮躁的,這個年代也是浮躁的。因此,小說表達了作者對于“轉型時期”民眾中普遍存在的社會浮躁這一精神狀態的揭露和批判。表明“轉型時期”社會在思想觀念、價值取向方面出現了多元化傾向,各種社會矛盾疊加凸顯,多種利益訴求碰撞沖突,導致認知和判斷上的偏差乃至扭曲,反映在各領域人群中普遍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焦慮以及由此帶來的浮躁心態。
總而言之,社會浮躁在中國并非一日之患,一旦氣候條件成熟,浮躁之風則必然肆虐。綜觀最近百年歷史,社會浮躁之風呈現出三大走勢,即由天入地:從五四時期的科學、民主的哲學討論到轉型時期的行為規范的失調;由士到民:浮躁之風從知識界吹向普通老百姓;由心及物:從辯論文化精神到追求物質利益,越來越平民化。可見社會浮躁無所不在,無處不有。社會浮躁形成之共性,體現在文化因素上“報喜不報憂”“好大喜功”;社會因素上“相互感染”“群體效應”;體制因素上“官本位”“對上負責”;政策因素上“末班車心態”“擔心政策有變”等。
然而,社會浮躁現象并不是憑空產生的,它是社會轉型的一個表象。百年歷史回顧告訴我們,任何一個階段的社會變遷,往往伴隨著某種程度的社會浮躁。根據世界發展進程的規律,我國在社會發展序列譜上當前恰恰對應著“非穩定狀態”的頻發階段[9],而這一階段往往對應著人口、資源、環境、效率、公平等社會矛盾的瓶頸時期,往往是經濟容易失調、社會容易失序、心理容易失衡、社會倫理需要調整重建的時期。可見,社會浮躁的產生不僅有其深層次的社會原因和歷史原因,還有其普遍的客觀規律。
社會浮躁是一種社會虛熱癥,即高于社會常態“體溫”的亢奮狀態,它通常是個人或群體對于所處社會環境的一種自愿的或非自愿的反應。其社會病因是由于各種社會要素,包括社會體制、經濟狀況、歷史文化、社會心態等對個人或群體共同作用的結果。顯然它是一種社會性因素造成的社會疾病,而這種社會疾病或社會病態可能妨礙社會機能的正常運作。
社會病理學觀點是美國早期社會學者對社會問題思考后作出的概括和比喻,它是基于與有機體的類比,并關注于由于社會疾病或病態而造成的社會問題。對社會浮躁的深層分析,可以從社會心態、社會生態、社會異化等三個方面展開。
社會心態是社會成員對外界社會環境一貫的、穩定的心理準備狀態或一定的行為傾向。它是反映特定狀態中人們的某種利益或要求并對社會人群有廣泛影響的思想趨勢或傾向,它所反映的是特定社會中人們的心理狀態。
社會浮躁之產生往往與社會心態方面的一些傾向有關。比如經濟生活中的心理失衡、政治生活中的心理無助、文化生活中的心理空虛、社會生活中的心理焦慮等都必然帶來社會群體心態上的變化,進而導致浮躁、沖動、不耐煩、不安、輕佻、易變、注意力不集中等。而在行動上則表現為未經理性思考的、不負責任的行為,不受期望的、未計劃的、不受控制的、暴怒的舉動等。
法國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在著名的《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一書中指出:從社會心理學看,每個個體均有社會集群傾向(即團體歸屬感)。尤其在社會動蕩時期更為迫切,有的人為了尋求力量支持,尋求社會承認,有的人則是尋求心理上的安全感,在某種程度上緩解或擺脫恐懼、孤獨、被歧視甚至被迫害,具有更強烈的集群心理。人多勢眾的原則似乎成了唯一的歷史原則。心理的需求轉化成組織行為,個人只有結合成組織,希望在組織中以求得保護和發展[10]9。可見趨群意識和歸屬感在社會心態形成中的作用。
趨群意識和結群行為在青年人群體中表現得最為強烈。“文革”時期的紅衛兵組織成為當時有億萬群眾廣泛參與的群眾集合體便是一例。一旦有了群體,行為依附和社會遵從則使得個體在社會潮流的趨使下,在知覺、判斷、信仰及行為上自覺不自覺地跟隨別人的思想行動的反應形式,于是浮躁得以產生。可見“文革”時期群眾組織的產生、發展以至膨脹與當時群眾的浮躁心態是密切相關的。“文革”得以發動并且全國動亂達到空前規模,群眾組織起著非常重要的推波助瀾作用。
當今時代由于社會變革而引起的人群中的社會心態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拜金主義、消費主義、實用主義、功利主義、個人主義等盛行和泛濫,人們在物質豐富的條件下也確實得到了短暫的感官愉悅和滿足。但與此同時,信仰缺失、心靈空虛與麻木卻接踵而來。為了追求物質利益以至于不在市場經濟中落伍,導致倫理道德的沉淪和生存意義的喪失似乎也難以避免。由社會心態危機導致的信仰崩潰、金錢至上、道德淪喪等,都已經嚴重危及到社會的正常運行。于是浮躁淹沒理性,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甚囂塵上,人類的良知亦受到譴責。
社會浮躁也是一種社會生態現象,即在一定的社會文化和社會體制的環境中社會成員相互影響而滋生的社會現象。因此,這里講的社會生態不是人類社會與自然界或生物圈的關系,而是借用生態學的概念來強調人與所處人群、所處社會系統各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并對人們的社會行為產生重大影響。
“生態學”一詞是德國生物學家海克爾1866年提出的。海克爾在其動物學著作中定義生態學是:研究動物與其有機及無機環境之間相互關系的科學,特別是動物與其它生物之間的有益和有害關系[11]。社會生態學告訴我們,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與其生存的社會要素之間具有某種有益或有害的關系,這些社會要素包括社會群體、社會文化、社會體制等,并且他們之間存在著相互影響的情形。好比社會風氣(無論是有益的還是有害的)會影響社會成員;而要改變某種社會風氣,不僅需要各種社會要素的相互配合,同樣需要每個社會成員的共同努力。
社會生態如何作用于個人或群體可以從以下例子得到啟發。在社會生活中,不顧個人承受能力的婚宴送禮,由于朋友和熟人所構成的“高人情生態”的壓力,而硬著頭皮送厚禮。在市場經濟活動中,因加工過期肉、以次充好被曝光的上海福喜食品有限公司被查封。人們不難發現之所以這家外資企業在中國市場膽敢如此觸犯法律,甚至據說是上層授意如此去做,顯然與缺乏法律監督的文化環境和制度體系的“弱法制生態”有關,從而使得生存于這一環境中的外資公司做出如此毫無企業道德的行為。在行政管理中,對上級的政策、法令不是堅決貫徹執行,而是繞圈子應付了事,這就是現在老百姓中流行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虛行政生態”。在教育培訓中,公務員的普法教育考試走過場,從來就不真正花時間去學法,有的試卷只是自己抄一遍,有的甚至連抄都是別人代替的,而所謂的“教官”則熟視無睹。社會生態與特定文化和體制相關,農村和城市由于文化背景及體制結構不同,社會生態的表現形式也不同。與城市的“陌生人生態”相比,農村的“熟人生態”可能更不利于法制的推行。像這樣由于社會生態問題所引出的事例,可以說是不勝枚舉。毫無疑問,社會浮躁與社會生態的不良有著直接的關系,而社會生態則是由社會群體、社會文化、社會體制等社會要素構成的。因此,要改良社會生態,必須從這些社會要素著手。
社會浮躁更是一種社會生活中的異化現象。“異化”一詞古已有之,其含義一般是指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事物,卻慢慢地作為人的對立物,成為不利于人自身發展的東西。“社會異化”則是指在外界力量的強勢壓迫之下,行動者在違背自己本意的情況下做出異己的、非自愿、毫無自主感和價值感的行動。
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在資本主義時代人類社會的生活完全被商品化了,人們生產出商品,而人自己也變成了商品。商品以市場法則運行,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人也像商品一樣喪失了自己的主體性,人與人的關系被物與物的關系所替代[12]。透過社會浮躁的種種表象,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所講的“異化”現象無時無刻不伴隨著、左右著人們,這無疑是浮躁心態的出現和形成更為深層次的原因,同時也成了這種浮躁現象的結果。
比如消費者在選擇商品時把其象征意義而非它的實用價值作為首要因素考慮,于是非理性消費出現。那些浮躁癥患者的汽車消費,不是從出行的便利考慮,而是以心理滿足作為消費的出發點,過度地追求汽車的品位、理念等象征意義。消費者看重的不是汽車的使用價值,而是汽車的“符號價值”。把“符號價值”作為評價汽車價值的更高尺度。這不僅使得那些所謂時尚的豪華高檔汽車受到青睞,無形中推高了它們的價格,并且大大超出了其使用價值[13]。而眾多人們的這種浮躁非理性消費,則造成停車位價格上升、堵車、城市空氣污染等一系列社會問題。于是人們不是在“消費”汽車,而是被汽車所困。
社會異化不僅表現在“消費異化”方面,還可以從“管理異化”“教育異化”“科研異化”等方面反映出來。績效考核本來是提高工作效率、獎勵勤奮的手段,然而,異化的結果,則適得其反。管理的對象變成了僅僅為了填充統計報表的數字載體。文憑作為晉升的依據也是一例。為了獲得晉升,買文憑、混文憑、假文憑到處出現。甚至某些領導為了獲得預期的晉升機會,通過合法或非法的手段獲得一紙文憑。于是異化的結果是文憑成了目的,人并未因為文憑而獲得知識。人成了文憑的奴隸。科學研究中的量化考核和管理所產生的導向偏差,也導致了一些科研項目的“大干快上”,缺乏嚴謹踏實的品質追求和對科學研究精神的尊重,使得人們在科研上更關注數字和指標,往往忽視質量和內容。于是科研中盡管發表的論文數量多,但首創作品少,真正在國際上產生重大影響的更少。除了快馬加鞭的“催產”方式打亂了科研規律之外,社會評價體系官僚化傾向也阻礙了科學精神的堅守與發揚。
隨著經濟體制、社會結構、利益格局的深刻變革和調整,利益主體和價值取向的多樣化日益凸現,人們的思想活動呈現多變性和反復性,由此構成社會矛盾的多樣性和復雜性,為社會異化提供了滋生的土壤。經濟的快速發展,需要相應的管理體系、思維模式跟進或超前。而我們很多決策者只管GDP的增加,而忽視了前沿性和長遠性,導致急功近利,使經濟發展缺乏后勁,于是社會異化顯現,深層次的矛盾越來越暴露出來。
事實上,任何社會在其迅速地變遷過程中都會面臨社會浮躁的問題。浮躁并非中國的專利。當今中國社會的浮躁,同樣曾困擾過西方社會。當年美國在20世紀初經濟高速發展、社會文化迅速變遷的時候也是如此。社會價值觀陷入了陣發性的“精神錯亂”,幾乎每一個社會問題都會引發激烈的爭論,每一個群體都在強烈地表達自己的特殊利益訴求。二戰結束后,美國經濟高速發展,社會價值體系完成了從生產到消費的變遷。當時的美國社會的浮躁,是由于物質生活的提高導致大眾深層意識和社會價值觀轉變而產生的,進而形成缺乏冷靜判斷、盲從的一種社會心態。在上世紀90年代,美國為繁榮金融而推波助瀾并因此種下惡果也正是社會浮躁的體現。政府管制的不充分、企業高層的過度財富激勵、失控的利益沖突等多種因素互為因果地造就了上世紀90年代的經濟繁榮和世紀年的衰退[14]。因此,從社會學角度分析,可以概括地說社會浮躁的起因是利益驅動,社會浮躁的根基是人的本能,社會浮躁的推手是不良體制,社會浮躁的結果是社會失序。社會浮躁的產生和蔓延往往會導致階段性的經濟或社會危機。
針對這樣的社會事實,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體制范圍內作適當的制度調整以及進行價值重建。而任何一個國家進行制度調整和價值重建,最根本的是取決于文化自覺。文化自覺是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提出的理念,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歷史圈子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對其發展歷程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核心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省、自我創建[15]。社會浮躁伴隨著中國近代史,要明確為什么會產生、在什么條件下會產生、其產生的社會后果如何等。這樣的話,在今后的工作中,才能盡可能地避免浮躁之風。只有把中國的事情做好,將中華文化發揚光大,才能使中國真正成為令世界尊重的文明國家。總之,一個國家只有在制度體制上和價值體系上的崛起,才能算真正的崛起。
社會浮躁的承載主體主要是社會成員中的青年人群,那是由于青年階段特定的“社會年齡”所致。人的“社會年齡”是基于其生理、心理年齡基礎上的個人對于社會的看法、態度以及參與社會情況為表征的一種年齡標志。筆者在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觀念代差——轉型社會的背景》一書中,對于人群的“社會年齡”有如下的界定[16]26-30:(1)童年時期:客體性和安穩性較強。其具體表現在:獨立思想尚未形成,處在探索周圍環境,對外界的人和事都有所興趣,但要求給以指點;希望被人們所承認,被動接受規范的階段,不善自制。作為客體而依賴成人為其基本特征。(2)青年時期:客體性和創新性較強。表現為:自我意識開始萌芽,有強烈的革新愿望,要求獨立自主,但對周圍的人和事把握不準。處在人生觀和世界觀形成時期,追求理想化的目標,創造力旺盛,但易于受環境左右,仍具有被動的客體性特征。但在青年后期,主體性較為突出。(3)中年時期:主體性和創新性較強。精力旺盛,經驗豐富,富有創造性,善于自制。目標清楚,理想現實,對自身價值持肯定的態度。在社會角色上“挑大梁”“唱主角”。基本確立主體意識,能自覺把握自己,且善于提出革新方案,負重且有責任感。(4)老年時期:主體性和安穩性較強。表現為:靈活性差,社交范圍縮小,孤獨,清靜。主體意識較強,講求穩妥,傾向于因循守舊,安身立命,保守既得利益。
根據“社會年齡”的假設來判斷,浮躁在青年時期相對比較突出,這是由于青年時期具有較強的創新性而缺乏主體性所致。因此,浮躁癥通常被認為是年輕人的“專利”。在社會生活中,我們看到許多年輕人都是這樣,急功近利,風風火火,沉不下心來。老年人由于其主體性和安穩性較強,往往耐得住性子,從容對待各種事件。中年時期則介于兩者之間,因此展現出因人而異的情況。浮躁,總的來說表現為不成熟,但正因為不成熟所以才有發展,有希望和未來。浮躁,也可以說是對必然沒有認識,是人的一種不自由的表現。國外的文獻資料對浮躁的描述包括“鼓舞人心的浮躁:終身學習”(Inspirational Impetuous:Lifelong Learning)[17]“年輕人與沖動,但牢牢管控”(Young and Impetuous,But Firmly in Control)[18]等往往把它與青年時期的特征聯系起來,也就是說浮躁往往是與年輕相伴的,也是時代的必然產物。
社會浮躁的隱性表現主要是一種非理性心態或沖動,面對急劇變化的社會,在情緒上表現出一種急躁心態,急功近利;在與他人的攀比之中,更顯出一種焦慮不安的心情;病急亂投醫,無頭蒼蠅亂飛,都是隱性浮躁的表現。而其顯性表現則是一種對社會的沖擊,盲動冒險,由情緒取代理智,使得行動具有盲目性和破壞性;行動之前缺乏思考,只要能達到目的違法亂紀的事情都會去做。我國近年來在維穩方面的高投入,則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顯性社會浮躁給社會帶來的不利。
顯性浮躁與維穩息息相關。“維穩”是一項有著中國特色、被提升到治國安邦層面、帶有極強政治色彩的重要工作。在現行的維穩工作格局中,核心的工作任務是調適和管控各種社會利益紛爭,平息各種社會不滿情緒,有效維護社會政治秩序。一句話,即安撫民眾的社會浮躁。為了維護社會政治穩定,地方政府一般會采用“胡蘿卜加大棒”的辦法:一是“花錢買平安”,“人民內部矛盾用人民幣來解決”;二是不惜動用包括警力等在內的暴力工具,強行將群眾的上訪和合法的利益訴求壓制下去。中國式維穩模式使中國社會日益陷入一種“維穩的怪圈”,各級政府將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用于維穩,但社會浮躁、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數量非但沒減,反而不斷增加,在某種意義上已經陷入“越維穩越不穩”的惡性循環[19]。
就隱性社會浮躁而言,浮躁是一種情緒,一種并不可取的生活態度。人浮躁了,會終日處在又忙又煩的應急狀態中,脾氣會暴躁,神經會緊繃,當然對健康不利。企業浮躁了,領導的戰略判斷力會缺失,員工的目標執行力會打折扣,企業的核心競爭力會惡化,對企業生存發展不利。社會浮躁則會產生種種危害,造假案、抄襲門、腐敗案等到處泛濫;經濟失調,社會失序,公信力和整體形象遭遇“雪崩”。因此,無論從哪個層面而言,浮躁之風都必須遏制。
回顧百年歷史可以看到,任何階段的社會變革往往都與一定程度上的社會浮躁相關。也就是說,在特定的歷史階段,社會發展需要某種積極的甚至狂熱的情緒來推動。從這個角度而言,浮躁心態在特定階段、特定條件下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正功能。國外文獻資料并未全盤否定浮躁,除了剛才提到的把浮躁與年輕聯系在一起之外,還有“浮躁的無辜”(impetuous innocent)這樣的文章。
就像人體的免疫系統類似,體溫的升高也許是機體處于某種狀態下的自然反應,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對人的機體有積極意義。同樣,社會浮躁也可能有著類似的效果,某些浮躁現象的產生促使政府部門加強管理和監督并重新建立制度規范;青年人的浮躁在某種情況下也推進了某項任務的完成或促成了改革。近幾年來,常常會有這樣的現象,大凡西方大師們來中國訪問,所到之處都會看到日新月異的巨變,于是都會贊賞中國經濟發展之快速,但往往同時會提出防止經濟過熱的警告。可見,這些大師也在贊同經濟虛熱的同時,往往提醒防止過熱;稱贊中國政府在轉軌期間的政策把握得好,但是同時注意不能過度。
從這一角度來講,某種條件下的適度、可控、有范圍、個別群體(如青年人)的“浮躁”也許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可以接受的。同時,在經濟和社會快速變化的今天,在現代社會的快節奏和高壓力下,需要在社會上提倡知足常樂,慢生活,好享受,避免過度追求GDP,以及各種指標的導向。引導民眾建立良好的國民精神,樹立敬畏之心,創造國泰民安,從而使得“信仰”不再被承包,才是避免“浮躁社會”出現的重要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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