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鈺瑩
(中央財經大學法學院,中國 北京 100081)
婚姻關系構成了維系人類社會存續的最基本關系,而對婚姻關系的保護是各國民事乃至刑事法律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夫一妻制”奠定了現代法治文明社會的基礎。國外對于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的情形存在著諸多司法及理論分類,對此我國的相關理論研究和司法實務呈現著巨大的滯后性,首先我國沒有一個關于“婚姻第三人”的法律概念,對“配偶權”①的探討和婚姻關系身份的保護也仍然停留在較為表面的分類研究中,對其“侵權”本質的探討仍然機械的停留在“要件符合”②的關注中,而較少的分析其背后的諸多價值糾葛,這或許是大陸法系傳統和“法條主義”③傾向的法官及法學者的某種局限,但這種分析研究模式往往掩蓋了婚姻關系的特殊性和復雜性。
我們認為第三人對婚姻關系的介入干擾具體包括,配偶一方同第三人之間存在著重婚、同居、通奸等不正當的行為,本文立足探討以上更為直接的非法律構成要件的來自第三人的婚姻侵擾行為,與之相應,就社會實際而言,通奸、婚外情以其形式更為隱蔽、處事更為低調、規避同現行法律的直接對抗而處在道德和輿論批判的邊緣,卻鮮有借助法律手段的懲治先例,本文對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的探討,也以“通奸”這種不同于立法明確懲治的其他破壞婚姻關系的行為為探討對象。
一方面這些社會問題因缺少法律規制在今天十分突出;另一方面,我們相信其更能反映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的責任的本質,同時也希望通過這種分析能夠回答究竟能否以及是否必要通過法律手段調整以上關系。
婚姻關系的重要性也凸顯了對其破壞諸因素研究探討的社會意義,我國《刑法》第258條及相關司法解釋,以及《婚姻法》第46條明確規定了對“重婚、同居”應當追究相關責任,說明我國法律已經確立了明確的責任追究和損害賠償制度,但對于當今社會大量存在著的如通奸、婚外情等實質上侵蝕破壞著婚姻關系的行為缺乏具體有效的規制手段。
法律規范始終保持著在這一領域的謙抑性,是由于婚姻家庭及其衍生關系有著不同于其他社會關系的復雜面,其調整有時不得不依賴道德等社會自我調整機制的運作。即使在道德失范狀態下,法律的能動介入也常常會帶來一些事與愿違的負面影響,如在1967年英國法律委員會出具的《婚姻及相關訴訟——財產性救濟》④的工作報告中指出的,立法對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的過度法律保護可能鼓勵“當事人相互傷害對方尊嚴、夫妻串通合謀對所謂通奸第三方的敲詐行為”⑤。
從相關的司法審判實踐中可以看到,我國法律對配偶一方同第三人通奸行為上表現出了某種克制⑥,第三者及配偶過錯方未有以重婚、公開同居等明目張膽的對抗我國現有婚姻制度時,并不會承擔刑事、民事等法律責任,對此雖然筆者沒有查閱到其立法的價值考量和司法的價值選擇,但中間是否存在類似于英國法律工作委員會的顧慮,也是不無可能的。
但是如果賦予了對通奸行為中的第三人和夫妻過錯方非財產侵害時的賠償責任追究機制,我們可以提出以下質疑:其是否為夫妻共謀的敲詐勒索提供了某種便利,如果發生,立法如何救濟;通奸行為對受害方配偶的傷害能否通過金錢救濟,其金錢標準的衡量是否會滋生諸如“同命不同價”等類似的社會問題,對此盡管存在著立法及學理的解釋,但筆者認為其仍然是缺乏實踐操作可能的。
我們也不能否認,這一問題的敏感性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由于缺乏立法規制導致的。加之道德文化傳統及現代輿論傳媒的推波助瀾加大了這一問題的影響力,甚至是超越了其本身可能具有的研究意義,他人干擾導致婚姻破裂的情形有很多,除此仍不能否認夫妻感情自身首先出現問題是部分“通奸”行為發生的前提,對此我們如何評判?是否必須通過法律手段的強行介入是否是對人性的某種束縛?我們認為,將對通奸等侵擾侵擾婚姻關系的行為仍置于道德約束的領域,而不宜法律的強行介入,對此我們將在下文展開論述。
在我國“第三者尚不是一個法律概念”⑦,“公序良俗系指社會的一般道德,是特定社會環境所遵從的倫理要求”⑧。對此法官在涉及婚外戀行為的案例評析意見中認為“在立法上并未明確區分標的不法與原因的不法,學界亦有不同觀點,司法實踐中只能行使自由裁量權進行個案考量”⑨。
而世界各國的立法規制也更有迥異,在英國1970《法律改革(雜項規定)法》第4條廢除了妻子通奸為原因的侵權損害賠償之訴,也即意味著對于通奸行為不再予以強制性的法律懲治。
同樣在美國“通奸之訴呈消亡之勢”⑩;在大陸法系,德國、瑞士等國的法律用語中存在著“第三人干擾婚姻關系”11○的立法規制,在德國,對婚姻關系免受第三人侵擾的條件有諸多立法限制,如必須“基于婚姻生活之空間范圍遭受不法侵害”12○,在瑞士,對第三人介入時婚姻關系的保護采用了將婚姻整體擬人化的做法,但就目前的司法判例而言,對于“通奸”等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時的責任追究也偏向于對“夫妻基于婚姻,有其相互間之權利義務,應與其二人和第三人間之權利義務,不同處理”13○。
而在我國臺灣《民法》第195條第1項、第3項分別規定了“不法侵害……貞操,被害人雖受非財產上之損害,亦的請求賠償相當之金額”,“于不法侵害他人……基于配偶關系之身份法益而情節重大者”,等用以調整第三人對婚姻關系干擾的法律責任問題。在此問題上臺灣地區的司法實務似乎走得更遠:臺灣高等法院將第三人對婚姻關系的侵擾的認定擴大到了第三人對婚姻中妻子一方“親吻嘴臉、撫摸胸部、親密相攜出游、親昵接吻、深夜共宿”等均將造成配偶他方精神損害。
然而即便如此在實踐中 “法院于個案中決定撫慰金之數額時,斟酌之因素通常十分寬泛,欠缺可得操作及檢驗之標準”14○由此而導致了一系列諸如上訴量的日益頻繁、當事人訟累曠日持久以及司法資源的浪費,由此帶來的卻未必是婚姻關系之風氣的煥然一新。
對于以“通奸行為”為代表的非法律構成要件的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的行為,立法及司法實踐都保持著一定程度的克制,但在社會輿論中以及理論研究中卻存在著不同的聲音,對此我國古已有之將“通奸”之妻子“浸豬籠”的殘酷私刑,誠然這種殘酷刑罰是封建時代的特定歷史局限下的產物,是人類不開化的表現。對婚姻關系,這一獨特身份關系的保護不應當機械的借助于法律武器給予調整。盡管我國學者在對非法律構成要件的第三人介入行為有著基于“行為違法性、損害事實存在,行為上的主觀過錯、行為與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的全面比照,但我們要指出的是,即使行為與行為之間有著邏輯上的法律要件上的相似性,也不能就此言明二者之間應當使用同樣的法律處理模式,而忽略了法律作為一種社會行為規范并非總是第一位的。
包括對比臺灣地區在這一問題上的規制后不斷出現的越來越多的問題,都提供給了可資借鑒的對于我國婚姻制度的一些思考。這些問題突出表現在如何將良好的司法愿景落實到審判實踐中,非重婚、同居類的第三人介入通常面臨取證困難的問題,由此而產生的諸如上述“親吻嘴臉、撫摸胸部、親密相攜出游、親昵接吻、深夜共宿”的“通奸程度”的認定,取證的困難,私人偵探的合法化問題,對此不是單單通過對“通奸”、“婚外情”等行為的立法否定評價就可以一勞永逸的。
我們認為至少在目前的社會實踐中,對非法律構成要件的第三人介入婚姻關系更多的應當通過社會規范、道德規范予以調整,并通過完善現行《婚姻法》的其他一些規定,鼓勵、引導更為平等和優良的夫妻關系,以及通過婦聯組織,婦女兒童保護組織,甚至是居民委員會等發揮對婚姻關系的調節控制作用,當然對非法律構成要件第三人介入婚姻的其他一些行為,目前仍然應當保留法律的控制可能,并為進一步的理論及實務研究提供余地。
注釋:
①魏振瀛.民法[M].4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642-643.
②賈靜.論第三者侵犯配偶權的法律責任[J].政法論叢,2013,10(5).
③理查德·波斯納.法官如何思考[M].蘇力,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38.
④Law Reform[Miscellaneous Provisions]Act[Z].
⑤TheEnglishLawCommissionWorking Paper No.9(1967),paras:128-132[Z].
⑥有學者通過使用“通奸”、“性行為”、“損害賠償”等關鍵詞在司法案例額數據庫中檢索相關案例的方式,研究了部分關于通奸等第三人侵擾婚姻關系的司法判例是發現,法庭對于單純的通奸行為并未給予原告方的損害賠償要求,參見孫維飛:《通奸與干擾婚姻關系之損害賠償——以英美法為視角》,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3期.對此我們認為這也是同我國當前相關法律精神相一致的.
⑦賈靜.論第三者侵犯配偶權的法律責任[J].政法論叢,2013,10(5).
⑧于飛.公序良俗原則研究——以基本原則的具體化為中心[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2.
⑨孫建國,主編.2012年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案例精選[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13,4:163.
⑩孫維飛.通奸與干擾婚姻關系之損害賠償——以英美法為視角[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3(3).
????詹森林.第三人干擾婚姻關系之侵權責任——臺灣法之經驗及比較法之觀察[J].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