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或者呈現（十首）

張 萌

虛擬的事物終將開成枝頭的花朵

小鎮盡頭，教堂靜穆

鉛灰色的窗口灌滿風暴

我沉迷于雨水的心跳

甚于沉迷逶迤而來的鐘聲

這里的鄉間彌撒，安詳而美好——

像窗臺上的貓，夢境中沉寂的臉龐

舊屋檐滴答著一個剛醒來的春天

虛擬的事物終將開成枝頭的花朵

光禿禿的無花果樹立于庭院

仿佛側身而立的侍者，懷念盛夏——

斑駁的光影與碩大的枝葉：

雨幕中閃現的夢境

沒有風，雨還在落

窗前的臘梅洇黃了心事

當我念起春天的咒語

在寂靜的山谷

我試圖著打開它

似一朵幽閉的玫瑰

在這寂靜的山谷里

那是你，替我藏在身上的秘密

在遇到我之前，只有上帝才知道密碼

當我念起春天的咒語

它羞紅的唇突然有了潮濕而洶涌的歡欣

春天的起重機

一小片桃園被推進三月的產房

今夜，第一朵桃花即將分娩出：

嫣紅、溫暖、微笑、燦爛……

桃園的一角

祖母的墳頭被春光照耀

十八年了，你栽下的桃樹比我更茁壯

冬天以來，我就守候在一棵桃樹的身旁

在長久的靜默中等一場

萬物復蘇的盛宴。扎根大地的雙腳上

躥出了柳樹的嫩芽

手臂上站滿了春天的鐘聲

以及濕漉漉的鳥鳴

碧綠的鳴叫空靈、新鮮

仿佛抓一把就能擠出水來

就能擠出一場梨花帶淚的小煙雨

一道閃電劃過我的皸裂的眼角

照亮了那些低著身子的謙卑——

在野火燒不盡的原野上

它們怯生生地探出了頭，在打量這個世界的同時

把大地又抬高了一寸

清風撥開鄉村濕潤的臉龐

春天已來，

我喜歡醒來后去田野走一走，

鄉間的風

清冽中略帶甜味

月亮還未隱退，

漏著淡淡的光。穿過濃濃的霧，

走在清晨的田野上

我是一個被月光浸濕了的稻草人

走過一條長長的田埂

晨曦里，麥苗睡眼朦朧。

遠處一片靜穆的香樟林：

鄉村自由呼吸的肺。

晨霧遮蓋一條河流的沉默

蘆葦用清風撥開鄉村濕潤的臉龐

我開始在剛醒來的田野上奔跑

像一個民間樂師踩響了大地的琴鍵

失 眠

顧名思義：環城路

就是一條環城而繞的路

把一城的繁華緊緊簇擁在懷里

也讓冷落、陰暗、潮濕、孤獨……

也讓那些骯臟的細節，找到埋伏的角落

午夜的環城路

是這座城市思維發散的邊緣

是遠離歌舞升平的邊緣

是香檳和馬爹利不曾認識的邊緣

是七彩夜生活和繽紛霓虹遺忘的邊緣

是那么多模糊的面孔被遺棄在生活的邊緣

在無暇抬頭仰望的星空下

忙碌著，掙扎著

幾年前，我在一首詩里寫過的

那個洗車女孩，此刻正在仔細地擦洗著剛停工的出租車

司機趴在方向盤上，打著呼嚕

她十八歲的青春氣息

彌漫在凌晨的環城路上

襯衫下朦朧的曲線

總是讓午夜的環城路整夜失眠

孤獨披著灰色的外套

月光照亮修辭的光芒

這個夜晚注定會出現在我的詩歌里

街頭，我與一束丟棄的紅玫瑰不期而遇

霓虹透過樹枝

安慰著殘留的花香。風吹拂

一陣涼意貼著地面

鉆進我的褲管

寂寥的街道上，路燈

瘦成模糊的孤單

誰的窗口被風摁滅，深不可測的黑

涌上來

一陣風，用力掀起散落的花瓣

單薄的身子隨風翻轉，回旋

深夜的孤獨

披著灰色的外套

一生的行程即將塵埃落定

陽光透過枝丫，照進老街的每個角落

店鋪，被早起的陽光敲醒

我常常想，一條破敗的老街

一定有過它輝煌的劇情

時光在故事的高潮部分刻下了滄桑的對白

一縷夕光從樹枝間漏下來，往事謎一樣斑駁

黃昏下的老街，漸漸沉入幽暗的夢境

像一艘布滿塵埃的船，過濾所有喧囂

隔著一扇窗，傾聽一條老街的心跳和呼吸

月下推門的老者，一生的行程即將塵埃落定

屋 頂

風從遠處趕來

她風塵仆仆的樣子多么溫順

誰站在春天的屋頂

凌空飛舞的頭發將一群喜鵲的幸福暈染

像迎春花站在料峭的枝頭抖開滿身的小花袍

一萬只嬌嫩的小嘴嚷嚷著……

這時誰站在春天的屋頂

誰就將幸福裝在心底

春天的掌聲

花影重疊。春天的庭院深不可測

沿著芳香行走

是惟一不會迷途的路徑。小小的翅膀

把幸福的陽光裝滿紫藤長廊

要用多少次精心的搬運

只要和春風在一起，和日夜膨脹的

綠芽在一起。和蜜蜂的忙碌在一起

和勤勞的背影在一起，和歡快的雨滴在一起，和養蜂人

驚訝的目光在一起

和心靈相通的凝視在一起

你為我獻上整個春天的玫瑰

我默數你獻給春天的掌聲

在生活的破碎之處盛開

春回大地。花瓣濕潤

點燃藍色的二月，

天空倒映著誰蒼白的臉？

杏花怒放：春天的花園盛滿白色的燈盞，

每一片花瓣提著內心的光——

映照盛放的靈魂。

凝神靜聽

能聽見陽光的影子

和花朵的親吻。純潔和芬芳——

沾滿著露水，

杏花般干凈的祈禱，帶來春天的小合唱。

陽光撒在普羅旺斯——

喚醒凡·高

喚醒了他：把開滿花束的枝條

遞給春天顫抖的掌心

一生孤獨的人。內心燃燒著熱情的人

在生活的破碎之處

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