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等級制與開放性

馬小鹽

長久以來，我發覺中國的小說界存在一種古怪的歧視觀念：純文學鄙視通俗文學，政治正確歧視政治不正確，純情小說鄙視色情小說，魔幻現實主義小說歧視奇幻武俠小說等等。種種歧視之中，其實顯影出一種滑稽的文學體裁等級制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本質上追求的是一種小說體裁的獨裁，而非小說體裁的多元性與開放性。

在我看來，衡量一部小說是否好壞，與體裁關系不大，而與文本本身的質量高低有著很大的關聯。即若大師如博爾赫斯，頗多精彩的短篇小說，皆穿著偵探小說的外衣;卡爾維諾師承其后，將大量的民間傳說、科學數列以及塔羅牌加入小說的陣營;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是言情小說里最為炫目的經典;杜拉斯一直擅寫情色小說，《情人》是其情色創作的巔峰之作。以上種種說明，對一位優秀的小說家而言，體裁僅僅是一個載體，而非一種局限。好的作家，首先是一個體裁的等級觀念頗為淡漠的作家。因為他深深地懂得，小說，是一種事關人性、想象、生存困境以及探索敘事的種種可能性的文字藝術。二十世紀中期，法國哲學家曾言，文學死了。文學真的死了嗎？文學如若等級制，那么它便會很快地老朽死亡。讓文學永遠年輕、永不死亡的唯一途徑，便是多元而開放的創作觀念。

這次節選的小說，源于我多年前的一部長篇，我對它并不滿意。之所以選它，一是因未曾出版，二是因想說明以上的觀點。小說分為兩條主線，一條是宋徽宗時代的日常生活與輝煌藝術，另一條是民國初年大上海的豪門風尚與妓院風光。宋代是我最為喜歡的一個時代，其時的文身、茶文化、角抵等等世俗文化，在當今中國消失殆盡，卻演變為日本的茶道、相撲等等。所謂盛唐，其實是一種歷史學誤解。宋代之盛大，遠遠超過唐朝之格局。宋徽宗是一位不及格的政治家，卻是一個合格的藝術家。他的身上，凝聚著藝術與政治的種種沖突與博弈。這是一個謎一般的角色，而非簡單的歷史帝王。

宋徽宗與名妓李師師的故事，人人皆知。然而，我感興趣的是，他們彼此間是簡單的妓女與恩客的關系，還是曾經產生過真正愛戀？在古代的帝王與民國的妓院之間，不是單一的從高到低或從低到高的等級，而是一條有趣的拋物線。這條拋物線上，每一個點，都可以演繹出一個小徑分岔的花園，我力所能及地完善它。

責任編輯：丁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