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與現實

秦巴子

有一次，一位前輩作家跟我說：“巴子，你不要看不起我們現實主義小說。”不知他說這話的緣由何在，反正我聽到之后感到莫名其妙。我說，我從來沒有看不起現實主義啊。一是我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表達過對現實主義作品的不屑，恰恰相反，我是一個極力主張作家詩人要寫現實、寫自己生活的時代的人，我們傳統中那些偉大的文學先輩，我最崇敬的恰是被稱為現實主義的詩人杜甫;二是跟我說話的這位前輩作家，他怎么會認為自己的小說是現實主義的呢？我一直認為他是一個在小說中把生活和歷史進行浪漫化處理的作家，是一個典型的浪漫主義作家啊，難道他認為只要寫的是他們村里的事，那就是現實主義嗎？

依我對中國當代小說尤其是長篇的有限閱讀，我覺得確實存在著這樣一種對現實進行浪漫化處理的傾向或者創作方法，表面看來他們寫的確實是中國的現實，相當多數還是鄉村，人物、現場、事件、故事，貌似都是很“現實”;這種小說大致的途徑是從生活現實出發，結構一個故事（圍繞著家族、村莊、核心事件），故事的背后則隱含著某個主題——那是在創作之前就被“升華”出來的一個觀點一個觀念或者一個主張與意圖，敘述過程中所有的情節和人物都是為了完成那個預設的主題性的東西。在這樣的小說中，有曲折的故事、有生動的人物、有不厭其煩的細節描寫，但就是看不到生命和存在的現實與真相，更加看不到復雜的人性與存在狀態，看不到心靈的構造與張力，至于小說作為文學的敘事智慧和表達的趣味更加無從談起，無非是一些故事而已，一些老套的故事被不斷地填充著。這種小說是一種概念化的浪漫主義，其本質其實是主題先行的創作方法的延續，只是那主題現在看上去不那么“革命”罷了。

這種小說的另一個特點是講故事，這種小說的寫作者也都特別強調講故事，尤其是那種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的故事，充滿奇緣與意外的故事，其實也是被不斷重復的故事。編織這樣的故事以推演推進小說，跟編造童話相差不多，其實也屬于浪漫主義的想象，本質上與現代小說與現實主義是相悖的;即便如此，又有多少好故事可講呢？在現實主義開始的時候，浪漫已經結束，好故事早已講完，這才是現代小說的起點。從說故事，到說事，再到說，是小說對現實（生存現實與心理現實）的對位性演進，相當多的中國當代作家，于此是糊涂且猶豫的，浪漫主義讓他們寫得太順手了，順便也把小說給葬送了。

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讓中國小說從前現代進入現代仍然是一個需要勉力前行的艱難跨越。

責任編輯：閻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