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嚴歡
數年前,紐約愛樂樂團在時任音樂總監馬澤爾率領下首度訪滬的兩場音樂會,由于指揮和樂團的敷衍了事,并未讓我見到他們作為一支世界一流樂團的雄風。甚至那曾經令該團引以為豪的一流技巧,都因臺上音樂家們漫不經心的態度而沒了保障。這也印證了先前時有耳聞的對于紐約愛樂在這一時期得過且過團風的描述。有了這般印象,當得知紐約愛樂即將于2015年的上海夏季音樂節中連演四場時,并不抱太多期待。之所以還是選擇了其中兩場,主要是為一睹在音樂會中擔任獨奏的鋼琴家伊曼紐爾·艾克斯的風采,加之正好以此彌補自己之前因種種原因而與近來頻繁來滬的指揮家迪圖瓦的失之交臂。
首場音樂會中,艾克斯演奏的勃拉姆斯《第二鋼琴協奏曲》果然不負所望。在此,他一如既往地將自己視為作曲家與聽眾間的一座橋梁,演奏不見絲毫的自我放縱,而是以一種內省的風格表現出作品本身所具有的深刻哲理性。他指尖的行板樂章讓我感受到一份從容不迫的詩意,雅致的終樂章則不時閃現出機智的光芒。這一切也得到迪圖瓦與紐約愛樂有力的支持,樂團的協奏在穩定的發揮中時有可圈可點的表現,也使得我之前對他們不佳的印象有所改觀。

音樂會下半場,迪圖瓦與紐約愛樂上演的兩部作品更讓我對樂團的實力刮目相看。當演奏《彼得魯什卡》這部反映斯特拉文斯基對異乎尋常的管弦樂色彩和復雜狂烈的節奏所特有的追求的高難度作品時,紐約愛樂全面、精湛的技巧得以充分彰顯。其中聲部的繁復交織、節奏的瞬息即變,對眼前這支樂團而言是如此輕而易舉,完全不妨礙他們對于音樂中戲劇性氛圍的層層推進。壓軸的拉威爾《圓舞曲》,本就是擅長法國音樂的迪圖瓦的拿手絕活,這里的演奏雖并未像這位指揮家早年與蒙特利爾交響樂團合作的錄音般煥發出絢麗的色彩,卻依舊能透過對樂句和節奏的精心把握營造出虛實交錯、靈動灑脫的音響,有其不尋常的魅力。
可見一旦紐約愛樂遇到一位與自己“來電”的指揮,這支曾被不少名家抱怨不好駕馭的樂團還是愿意全力以赴,保持相當水準的演出質量的。在這場音樂會中與之合作的迪圖瓦,正是這樣一位能充分調動起團員們最大的潛力并得到大家積極回應的執棒者。畢竟,對紐約愛樂這樣一支向來秉持開放的音樂態度,且團員個人技巧一流、合奏經驗豐富的名團而言,想要在短時間內去適應一位指揮并在演奏過程中實現他的要求,絕非難事。
有迪圖瓦和樂團如此精彩的合作在先,幾天后我不顧氣象臺不斷播報的臺風“燦鴻”即將來襲的預警,再次來到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欣賞樂團現任總監吉爾伯特執棒的演出。這場音樂會的主要曲目是馬勒的《第五交響曲》,而紐約愛樂與這位音樂家之間的關聯早已成為該團輝煌歷史的一部分。吉爾伯特自上任后依舊頻繁地安排馬勒作品的上演,以此將樂團在作曲家本人及伯恩斯坦等前輩手下積累的豐厚傳統繼續發揚。
縱觀整部交響曲的演釋,雖不難從一些細節的勾勒上見到屬于吉爾伯特個人的解讀,也注意到他試圖透過各聲部間的重重對比去凸顯音樂中的戲劇性,遺憾的是它們往往因沒能被很好地構建于一個整體布局之上,而顯得有些刻意,且對作品的完整性造成困擾。加之相較樂團弦樂聲部以富于質感的演奏使音樂的情感張力持續蔓延,銅管聲部在很多時候則顯得響亮有余而層次不足,雖然即使這樣的音響有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推進矛盾沖突的展開,但更多時候它卻影響到作品內在氣質的表現。在此最能打動我的恰是僅由弦樂參與的小柔板,演奏溫情如歌、靜謐甜美。平心而論,較之先前的滿足,樂團在這位年輕總監棒下的表現卻并未如我所預期。
一支樂團在短時間內于同一場地的演出,為何在質量上卻存在一定落差呢?紐約愛樂一周內接連上演了多套曲目不同的音樂會,固然是導致部分團員產生疲勞而精力分散的因素之一,但在我看來,更大的責任恐怕仍在于指揮。不可否認,吉爾伯特的到來,讓之前所見樂團在馬澤爾棒下乏善可陳的演奏狀態和心不在焉的精神面貌有所改觀,但他又并不像庫特·馬蘇爾當年一樣能以高標準、嚴要求迅速收斂起樂團多年中漸漸養成的散漫個性,因此在保持樂團演奏水準的穩定性、提升團員對音樂的深刻認識等方面成效有限。想來執掌紐約愛樂時間已不算太短的吉爾伯特若欲比肩樂團的那些偉大前輩,可謂前途漫漫。即使比之以客席身份喚起這支樂團所具備的全面能力和團員們的熱情,從而將樂迷們重又帶回那個屬于該團的“黃金時代”的迪圖瓦,他的差距仍是如此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