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往事

韓青

爺爺愛聽越劇，還愛拉著我們小輩一起聽。那天是端午，我和阿姐放假在家，就被爸爸指揮陪老爺子去聽小百花的劇目。幾次聽下來，我已漸漸有了感覺，唱腔確實優美，就像一個溫柔的旋渦引人入勝。聽旁人說起演員的身段如何如何，雖半懂不懂，卻也知道了那么點意思。回家的路上，爺爺又興致勃勃地向我們重復起被他說過許多次的越劇文化，作為一個嵊州人，爺爺最得意的莫過于這個“越劇之鄉”的稱號了。

“以前啊，越劇還不叫越劇，叫作落地唱書。當時我們嵊縣多少農民呀，大家窮得揭不開鍋，要過年了，還一點著落都沒有，你們猜怎么辦？”

“嗨，爺爺你就別賣關子啦！”

“有人腦筋活絡呀，馬塘村就有人想出來挨家挨戶去賣唱，算不得討飯，又不用離開家鄉。這主意蠻好，肩膀上搭個鈿褡、手里拿個長煙盅就去唱書了，唱好了能拿到年糕，所以他們就叫自己是‘唱年糕’的。后來有茶館了，不過農民哪有閑錢去茶館里聽戲啊，有個修鞋匠唱得好，就到農民家里去唱，這不就皆大歡喜了！”

“那‘唱年糕’是唱什么呢？”

“一開始是簡單的小書目嘛，后來想要上臺唱，就不能太簡單了，這人物情節怎么唱得出來？于是就有了‘呤嗄調’，嵊縣有幾個唱書的想出來，用四只稻桶和幾塊門板搭了個臺子，演了《雙金花》，這回有本子有角色的，不要太成功哦，這還是你們曾祖母給我講的哩。我們縣里搞了個農村女子科班，當時可火啦，說是40萬人有2萬多人參加了女班的演出。到1938年，打仗了，很多紹興人、寧波人去上海避亂謀生，我們這個女班到上海演出就有了許多觀眾，也就在那一年，越劇誕生了。”

爺爺是上世紀30年代出生的，在他小時候，越劇剛好慢慢開始盛行，在街坊鄰里和爹媽的耳濡目染下，他深深愛上了越劇。其實老爺子講的這些我們聽過不知多少回了，但看他滿面紅光的開心樣子，我們誰也不想打斷他。

“越劇十姐妹曉得吧，我十幾歲的時候，她們已經在上海闖出了名頭，里面有一半都是嵊縣人，那個袁雪芬啊，范瑞娟啊，傅全香啊……都是頂頂好的越劇演員。1947年，她們在上海演《山河戀》，誰也沒想到她們不演寶玉黛玉的，想要弄個新劇，演出的場地租金費多少貴，她們十姐妹在當時的大西洋西菜社簽訂了聯合義演的合約，發動觀眾集資，很成功，從此‘越劇十姐妹’的名頭算是真正確定下來了。”

到家了，爸爸問今天聽得怎么樣，爺爺自然是高興，我忍不住獻寶：“今天韓老師還給我們科普了越劇起源和十姐妹呢，講得可好玩了！”阿姐也笑：“是呀，韓老師威武！”

爺爺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飲水思源，飲水思源曉得吧？說是喜歡越劇，要是連越劇是怎么來的都不曉得，讓人笑喲！”

“哎，說到十姐妹，你們可以去看看我們紹興名人謝晉導演的《舞臺姐妹》，里面就有十姐妹的影子。”爸爸推薦。

鉆回自己房間，打開電腦找出《舞臺姐妹》。電影一開場就是熟悉的唱腔，還得感謝爺爺總拉我們一起去看劇，那個扎兩條大麻花辮的小姑娘躲在箱子里，昏暗的燈光照亮她的臉，那雙水靈有故事的眼睛一下子就闖進我心底了。難怪電影里頭師傅也說：“你看，這孩子的眼睛會說話呀。”不得不說，導演和演員的功力確實好，認認真真唱戲，清清白白做人，從一個小山村的戲臺班子出來，姐妹倆走向上海的大舞臺，演《祝福》傳遞進步思想，這不就是現實中越劇十姐妹的寫照嗎？

想象一下，在20世紀初，幾個唱書人第一次搭臺演出，中國第二大劇種越劇在浙東一個普通的小山村里橫空出世。越劇，就這樣在江南晚春的天空下拉開了帷幕。“夢里江南越韻清，淺斟低唱醉中游”，因為嵊州，越劇鮮活而蓬勃；因為越劇，嵊州也更為世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