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高等教育的自我救贖

俞 可

（上海師范大學現代校長研修中心/中德教育研究與協作中心/教育部國際教育研究基地，上海 200234）

新任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于11月1日正式履新，新政權卻難以提振歐盟民眾的悲觀情緒。2014年歐洲議會選舉前夕，5月12日，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調查顯示，歐盟民眾不僅對歐債危機后的歐洲經濟心灰意懶，且抱怨歐盟忽視其訴求[1]。歐盟分裂甚而被列為2014年全球十大風險點之二[2]。鑒于歐盟遭遇的信任危機，歐盟決意另辟蹊徑以力挽狂瀾，遂于2014年1月1日正式啟動“伊拉斯謨加強版”（Erasmus＋），即“歐盟教育、培訓、青年和體育計劃（2014-2020年）”。歐盟有意在未來7年將“伊拉斯謨加強版”打造成為教育國際化標桿。本文試圖通過其背景與內涵來挖掘實質并追問價值。

一、重整高等教育方略

“伊拉斯謨加強版”正式啟動之前，2013年12月3日，歐盟教育部部長理事會決定采納歐洲議會11月19日以壓倒性多數票表決通過的《“伊拉斯謨加強版”實施方案》[3]。

“伊拉斯謨加強版”以三大行動為目標：提升個體學習的跨境流動性；深化有利于促進創新的伙伴關系（教育機構與非教育機構的合作）；推進教育政策變革。在推出之際，該計劃被命名為“全納性伊拉斯謨”（Erasmus for all）。它整合了至今為止所實施的七大歐盟教育項目：（1）歐盟終身學習項目（The Lifelong Learning Programme），如高等教育領域的伊拉斯謨項目（Erasmus）、職業教育領域的達·芬奇項目（Leonardo da Vinci）、基礎教育領域的夸美紐斯項目（Comenius）、成人教育領域的格隆德威項目（Grundtvig）；（2）青少年行動項目（The Youth in Action Programme）；（3）伊拉斯謨全球項目（The Erasmus Mundus Programme）；（4）時代項目（Tempus）；（5）拉美學術培訓項目（Alfa）；（6）教育紐帶項目（Edulink）；（7）其他與發達國家展開的高等教育合作項目。

“伊拉斯謨加強版”為期7年（2014-2020年），總共投入147億歐元的財政預算，比首期“伊拉斯謨計劃”（2007-2013年）增加40%的投入，以實現400萬名學子跨境交流的宏大目標。總預算的77%、10%和13%分別用于教育、青少年與體育。以受益對象來分配，個體與機構之比為2∶1，即三分之二用于個體跨境流動，三分之一用于機構間的協作以及教育改革[4]。

“伊拉斯謨加強版”的最大特點為基于歐盟一體化的教育全球化，即把高等教育跨境交流從歐洲內部擴展至歐洲之外的世界各地。其特征有三：第一，三大行動首推提升個體學習的跨境流動性，且該行動占總預算的三分之二強；第二，在整合至今所實施的7大歐盟教育項目中，后5項均為歐盟與第三國①展開的雙邊或多邊教育項目；第三，這是首次鼓勵第三國學子在歐盟成員國的高校完成其部分學業。

二、形塑“伊拉斯謨一代”

自1987年啟動以來，伊拉斯謨項目已資助300余萬名大學生短期出國學習或實習。據歐盟2014年7月10日發布的數據[5]，歐洲33國大學生中，每10人中就有1人擁有留學經歷，其中一半接受伊拉斯謨項目資助。2012/2013學年，“伊拉斯謨學子”（Erasmus Student）總數為268143人，其中五分之一（21%）為實習，平均年齡22歲，61%為女大學生，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與進修生分別占67%、29%、1%和3%，平均逗留時間為6個月。

啟動27年來，“伊拉斯謨學子”在歐洲業已形成“伊拉斯謨一代”（Generation ERASMUS）。2011年11月，歐盟委員會把2020年實現20%在校大學生擁有國外學習或實習經歷設為目標[6]。2012年4月26日至27日，在布加勒斯特召開的歐洲47國高教部部長會議通過《為好好學習而行千里路：歐洲高等教育區2020流動戰略》再度確認該目標[6]。伊拉斯謨計劃旨在提升就業力并開闊就業閾。也就是說，“伊拉斯謨學子”可由此擁有跨國就業能力和跨國就業視野，亦即“跨文化勝任力”（intercultural competence）。特別是通過該項目獲得的問題解決能力、適應能力、組織能力和求知能力等勝任力，對于就業力的提升大有裨益。2014年9月22日，歐盟發布《流動對學生技能與就業的影響以及高校國際化》。該報告顯示：92%的雇主期待雇員擁有上述“軟技能”（soft skills），64%的雇主期待雇員有國際經歷；“伊拉斯謨學子”的長期失業率僅為沒有留學經歷的學生的一半，其畢業后五年的失業率也比沒有留學經歷的學生低23%[7]。當然，伊拉斯謨計劃的最終歸宿在于增強歐洲學子的歐洲認同感，這也是歐盟一體化進程的題中之意。

三、鞭策學子跨境流動

“伊拉斯謨加強版”啟動的前奏為歐盟2013年7月11日發布的名為“歐洲高等教育遍及世界”的全球戰略。該戰略以歐盟委員會于2011年9月20日出臺的《高等教育現代化議程》以及歐盟理事會于2010年5月11日通過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決議》為基礎，意在深化伊拉斯謨計劃。借助該戰略，歐盟希望幫助另外85%不太勤于跨境流動的歐洲大學生開闊國際視野，并獲取必要的跨文化勝任力與全球就業力[8]。

該戰略秉承兩大宗旨，涵蓋三大要點，鎖定四大目標。

●兩大宗旨：歐洲大學生應具備跨文化勝任力與全球就業力；歐洲應成為國際學子留學首選。

●三大要點：促進高校師生國際流動；推動“居家國際化”（internationalisation at home）和數字化學習；強化戰略合作與高校擴建。

●四大目標：通過國際交流與合作優化歐洲高等教育質量；通過吸引國際學子與優秀人才統整創新與就業；通過開闊國際視野及提升全球就業力助推歐洲大學生成為世界公民；通過人員跨境流動提升歐盟的國際地位與全球影響力。

該戰略與其說是激發歐洲學子邁向全球，倒不如說是激勵歐洲高校招納世界各地學子。歐盟教育、文化、語言多樣性以及青少年事務專員瓦西利烏（Androulla Vassiliou）于2013年4月11日在歐洲高校聯合會年會上強調，高等教育國際化旨在激勵來自世界其他地區的大學生和受過良好教育的移民紛紛涌向歐洲[9]。歐洲大學協會（EUA）的一項最新調查顯示，大學為推動國際化最常采用的策略是吸引國際學生入學（30%）、架構國際化教學體系（19%）、提供更多境外學習機會（12%）、發展戰略合作伙伴關系（10%）[10]。當然，“并不存在一個統一模式：每個國家必須凸顯自身優勢”[11]。譬如，2013年4月12日出臺的《德國高校國際化戰略》提出九大行動：促進各所高校發展戰略的國際化；推動國際化的法制建設；打造好客文化；建設國際化校園；提升大學生的國際流動性；增強德國高等教育的國際競爭力；贏得國外杰出學者；擴展科研國際合作；優化高校國際課程[12]。

四、深陷經濟危機泥潭

歐盟高等教育全球戰略無疑是為歐盟贏取未來，即通過鞭策歐盟青年學子走出去、激勵各國青年學子走進來，為歐盟引領明日世界夯實基礎。當然，這既是上策，亦為下策。原因在于：歐盟困于經濟與信任雙重危機。盡管歐洲大學生因貧困而輟學的現象日趨普遍，如意大利大學生的輟學率高達46%[13]，但歐盟公民更愿意把教育視作轉危為安之良方。然而，被寄予厚望的歐洲教育自身難保，亦在危機中淪陷。其缺失主要表現在青春夢想、標桿效應和全球視野三個方面。

皮尤研究中心的分析家認為，年輕人是歐盟一體化進程的最大受益者。年輕歐盟公民的支持率雖然尚未恢復到歐債危機爆發前夕的水準，歐盟支持率在18-29歲年齡段的歐盟公民中（除意大利之外）大幅提升（表1）[1]。然而，在嚴峻的現實面前，年輕人無疑淪為歐盟一體化進程的最大受害者。

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今年4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歐盟去年的經濟增長率近0.2%，本年度有望達到1.6%[14]。然而，蝸行走出歐債危機的歐洲卻仍深陷于居高不下的失業率，尤其是青年人失業率危如累卵，足以撼動歐洲一體化進程乃至歐洲社會穩定。2014年7月，歐元區17國失業人口1840余萬，失業率攀升至11.5%；歐盟28國2490余萬人口失業，比率為10.2%；西班牙的失業率更是高達24.5%；希臘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失業率逾27%②。15-24歲年齡段的青年失業問題尤為突出。歐盟青年失業率已達令人驚怵不已的21.7%，歐元區則高達23.2%。作為歐債危機重災區，南歐四國的就業困境無以復加。在西班牙和希臘，青年失業率突破50%大關，分別為53.8%和53.1%。意大利（42.9%）與葡萄牙（35.5%）則步其后塵[15]。

表1 30歲以下歐盟公民對歐洲一體化恢復信心的比率

五、缺失絢麗青春夢想

歐洲的未來須由9400萬青少年來肩負。然而，當下的經濟危機正在摧殘著這股希望。2011年，歐洲15-24歲年齡段青少年中有750萬既未就業亦非就學，即所 謂 的NEETs （not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此外還有650萬失業的25-29歲年齡段青年。為此，尤其是為失業提供的財政轉移支付以及疲軟的購買力，歐洲每年遭受高達1530億歐元的經濟重創，約占歐洲GDP的1.2%，這一比例自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已增至28%[16]。這個群體被國際勞工組織冠以“失去的一代”，甚而被打上游手好閑與自暴自棄的烙印[17]。該組織在2013年的報告中聲稱，作為“危在旦夕的一代”，失業青年因失去體面工作終生受累[18]。2014年10月28日，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再度敲響警鐘[19]。

為緩解青年就業困境，歐盟實施了一系列舉措，如編織社會救助網絡[20]、架構教育質量保障體系[21]、組建歐洲職業教育聯盟[22]，而境外謀生可視作一種自發的紓緩就業困境之舉。

“趨勢歐洲高校畢業生晴雨表”顯示，92%的希臘高校畢業生和89%的西班牙高校畢業生為就業前景憂心忡忡。南歐四國高校工科畢業生出國尋求謀生道路的意向顯著，但外語能力不濟[23]。于是，南歐學子未雨綢繆——與其國內求學、國外就業，不如直接留學。《歐盟學子以留學來逃脫經濟衰退的考驗》這份報告對此現象予以證實[24]。該報告發現，南歐四國報考歐洲其他國家高校的學生人數同比陡增150%。此需求與南歐四國15-24歲年齡段青年失業率成正相關。2011年，歐盟留學意向增幅最大的四國分別為意大利（181%）、希臘（162%）、西班牙（156%）、葡萄牙（140%）。這四國的青年失業率恰恰也是最高的：意大利（36.0%）、希臘（52.3%）、西班牙（51.2%）、葡萄牙（35.8%）。而歐盟27國這兩組數字的均值分別為92%和22.6%。黯淡的經濟發展前景堵塞著順暢的就業渠道，通過留學在國外謀生不啻為一條自救之道。

六、缺失全球標桿效應

歐洲自詡為“世界中心”。無論是開啟世界高等教育史的博洛尼亞大學與巴黎大學，還是被譽為“現代大學之母”和“現代之原型”的柏林大學，都被全球競相效仿甚而全盤復制。如今，昔日輝煌已逝。全球三大高等教育排行榜，即“《泰晤士報高等教育增刊》世界高校排名”[25]、“QS世界大學排名”[26]和“世界大學學術排名”[27]中，能躋身世界十強的歐洲高校均為英國頂尖大學，如表2所示。入圍全球百強的歐盟高校中，英國高校獨占鰲頭。在“QS世界大學排名”中，英國高校數量甚至超過其他歐盟國家高校數量的總和。歐盟之外的歐洲國家在百強中僅占4個席位（這些席位幾乎全被瑞士掌控）。此外，歐盟高校日趨邊緣化，崛起的亞太地區高校正在擠壓歐洲高校的發展空間。

表2 全球三大高等教育排行榜比較

歐洲傳統的平權意識折射在高等教育領域的布局是扁平化而非垂直化，意在凸顯差異化和特色化。大學排行榜迫使歐洲高等教育布局由扁平化轉向垂直化，“加速并強化”高等教育現代化進程[28]。盡管如此，歐洲卻仍然未能在高等教育全球競爭中力壓群芳，由此引發學界與政界對歐洲高等教育體系深層危機的反思，尤其是對歐洲高等教育同質化趨向的深慮[28]。

當然，歐洲高等教育與職業教育的痼疾被視作制造那些既未就業亦非就學者的肇因。例如，西班牙高等教育重理論、輕實踐，由此導致該國青年雖約半數擁有高等教育學歷，就業卻仍舉步維艱[29]。23%的歐盟公民認為，所獲學歷無助于就業[30]。

21世紀的教育力求卓越而均衡。在均衡重于卓越的歐洲，人們生長與生活的地域在很大程度上制約著教育機會及其成就。嚴重的教育機會不均等不僅遍布于成員國之間，甚至出現在一國境內。最高學歷為初中者占25-64歲年齡段人口之比率，捷克的布拉格最低（3.2%），葡萄牙的首都地區（Centro）最高（77.9%）；15歲以上人口完成大學學業的比率，倫敦市中心最高（41.82%），捷克的賽維羅薩帕登區（Severozápad）最低（7.03%）；參與終身學習者占25-64歲年齡段人口之比率，丹麥的首都地區（Hovedstaden）最高（19.2%），保加利亞的賽維羅薩帕登區（Severozapaden） 最低（0.27%）[31]。在一體化道路上漸行漸遠的歐盟，其教育版圖卻被撕裂得支離破碎。

七、缺失深邃全球視野

全球化時代呼喚全球公民，全球公民須掌握跨文化交往能力以及由此所必備的外語應用能力，體現世界主義的博大情懷[32]。潘基文于2012年9月26日啟動“教育第一”全球倡議行動（Global Education First Initiative），強調三大優先工作，其三即為培養全球公民[33]。對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而言，全球公民教育旨在為學習者提供構建一個公正、和平、包容、安全、可持續的世界所需的知識、技能、價值觀與態度[34]。

“對歐洲高校而言，全球視野是關鍵。……大量歐洲高校已在歐盟內部形成網絡，但大都缺乏明晰的戰略，即如何與歐洲之外的伙伴緊密聯系。改變這一現狀已迫在眉睫。”[11]目前，歐盟1900萬名大學生中，積極參與國際交流的僅占15%，出國留學比率尚不足10%，納入伊拉斯謨項目的僅占4.5%。歐洲學子既不太勤于跨境流動，流動范圍也過多局限于歐洲境內[35]。據《2013教育概覽》統計，歐洲人占2011年全球高校留學生總數的23.1%，其中四分之三僅在歐洲境內流動[36]。即便在歐洲境內流動，學子的流向也呈現一元的價值取向。伊拉斯謨計劃框架下的歐洲境內留學，學子更青睞歐洲大國。最熱門的目的地國家分別是西班牙（40202）、德國（30368）、法國（29293）、英國（27182）和意大利（19964）。這五個國家不僅是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其官方語言也是歐盟公民的五大母語。

跨境流動率的提升需要外語應用能力作為必要而充分的前提，歐洲語言沙文主義卻在遏制歐洲高等教育國際化。

英國高校雖憑借其天然的語言優勢成為高等教育全球化的弄潮兒，但劣勢恰恰隱藏在恃“語”傲物式的語言沙文主義之中。每年在伊拉斯謨項目框架下實現跨境學習的英國公民不足4萬名，遠低于德國的8.3萬名和法國與西班牙的7萬名。在英國高校，用法語和德語開設的專業數量驟減。2000年至2013年，用法語開設的專業從105個降至70個；用德語開設的專業從105個降至50個。申請攻讀歐洲語言專業的英國高中畢業生自2010年以來減少17%。61%的英國公民不掌握任何一門外語，而能夠使用至少一種外語來交流的歐盟公民占54%。2013年10月18日，瓦西利烏專員特別呼吁英國政府為其公民參與“伊拉斯謨加強版”提供保障與激勵措施[37]。英語國家的公民懶于學習外語并不屑于走出國門，勢必導致其高校全球視野的缺失。

奉行語言沙文主義的另一個歐洲國家是法國。法國政府于2013年7月22日正式頒布《高教與研究法》，其中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條例涉及在法國高校推行英語教學。在方案提交國民議會討論與表決時，朝野嘩然[38]。法國之所以被譽為“泱泱大國”（La Grande Nation），主要在于法語的高貴、純潔與神圣。而且，法語在法國具有唯一性與排他性，法國國立高校的教學用語只能是法語。法國人固有的外語學習惰性遮蔽了法國高校的全球視野。為根治這一惰性，早在1978年出版的《同情巴別塔》一書便呼吁“多語主義”（Plurilinguisme）[39]。

語言多樣性始終被視作歐盟立足全球的一筆財富，如今卻成為遮蔽歐盟高校國際視野的龐然障礙，歐盟培育全球公民之雄心必然遭挫。

八、倒逼高等教育變革

歐盟高等教育所存在的三大缺失最終導致歐盟人才呈現結構性問題，即國際化高端人才的匱乏。至2020年，歐盟35%的工作崗位要求高學歷（2010年為26%），30-34歲年齡段人口中的40%應擁有大學學歷（2010年為33.6%）[40]。

在歐盟人口出生率持續走低的背景下，以高等教育國際化水平的提升來開源節流不啻為良策。一方面，鞭策歐盟學子走出去，以期塑造全球公民；另一方面，激勵世界學子走進來，以期爭奪全球學子。由此，歐盟不僅在“伊拉斯謨加強版”框架下實現400萬學子的跨境流動，還力圖將接納的國際學生數量從現在的400萬增至700萬。

至于歐盟推行的“走出去”與“請進來”戰略是否有助于培育全球公民，結果卻屢負眾望。泰希勒（Ulrich Teichler）承擔的歐盟項目“伊拉斯謨跨境流動計劃的職業價值”顯示，該計劃為學生個體帶來的長期效益主要限于個體所獲的異域經歷，而短期效益僅體現在從事跨國行業的高校畢業生上。與沒有參與該計劃的學生相比，參與該計劃的學生難以在職業生涯的地位與收入上占有優勢，原因在于歐盟的自由跨境政策（自由流動與自由就業）以及歐盟各國基礎教育推行的跨文化素養教育致使出國的邊際效益遞減[41]。歐盟固有的高度開放性使得歐盟公民完全可以在境內實現對全球公民的塑造。

以人才市場對全球公民的呼喚來倒逼高等教育變革，歐盟在高等教育全球戰略中提出富有創意性的“居家國際化”。其出發點在于，高等教育國際化惠及的不僅僅是那一小部分跨境流動的師生，而是全校所有師生。跨境流動既利于個體亦利于高校，因為它迫使高校修正其國際學習與研究計劃、強化語言學習、擴充數字化學習。“居家國際化”理念可以說是對泰希勒團隊所提建議的積極回應。泰希勒團隊建議，把伊拉斯謨計劃的重點向課程傾斜[41]。與之相呼應的是歐盟委員會教育與文化總署展開的一項調研。該調研發現，伊拉斯謨項目對歐洲高校的教與學產生重大影響，尤其是對高校教學的國際化影響最大，對高校教學大綱國際化的影響則略遜一籌。伊拉斯謨項目對于學生軟技能的養成起到引發因素和支持因素的高校均占46%。此外，伊拉斯謨學子為高校教學方法帶來轉變，推動高校教學邁向以學生為中心的模式[42]。

由此觀之，歐盟推出“伊拉斯謨加強版”，經濟與就業的全球競爭力是歸宿，人員與信息的跨境流動為手段，由此來撬動高等教育量的擴張與質的提升，促使教育對經濟與就業的貢獻最大化[40]。

九、救贖歐洲高等教育

迄今為止，歐盟推行的高等教育國際化僅限于歐洲內部。它被視作繼歐洲軍事、經濟、貨幣一體化之后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又一項重大戰略，以1999年啟動的博洛尼亞進程為代表。隨著歐洲高等教育一體化的持續深入，歐洲內部的交流已無法應對洶涌澎湃的全球化浪潮，且博洛尼亞進程乏善可陳，須將外延推向歐洲境外。為積極應對未來的挑戰，歐盟以全球意識武裝學子。這個意圖未免過于冠冕堂皇。時下，歐盟推行的高等教育全球戰略已不僅僅滿足于自身教育國際化的內在訴求，其公然宣告的意蘊是對外在規制（如經濟全球化）的回應[40]。由此，以“伊拉斯謨加強版”為載體，歐洲高等教育全球戰略的實質與意圖便昭然若揭——其意圖為全球時代的人才爭奪，其實質為危機時代的自我救贖。

在全球時代的人才爭奪與危機時代的自我救贖的張力之間，歐洲高等教育的身份認同卻深陷融合與差異、中心與邊緣的二律背反[43]。歐洲化“作為國際化或全球化的一個區域版本”[44]，其進程卻并非止步于歐洲一體化，而是意在全球擴張。具體在高等教育領域，歐洲高等教育一體化并非滿足于構建一個歐洲高等教育空間（European Higher Education Area），而是旨在追逐歐洲高等教育的全球競爭力，為歐盟經濟發展囊獲更多高端人才并向全球輸出歐洲高等教育理念與模式。恰恰在全球性方面，歐洲高等教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身份危機：力爭在歐洲內部實現“多元一體”（united in diversity），對外卻強化歐羅巴文化的普適性。歐盟高等教育全球戰略應對的實為歐洲高等教育身份危機。以筆者之見，以下三條原則可供歐盟高等教育走出身份危機。

第一，高等教育國際化須撬動本土高等教育的變革。學子與學者的跨境流動是高等教育國際化的主要表現形式之一。它既非全部，亦非重點。然而，伊拉斯謨計劃一味追逐學子與學者的跨境流動，卻對跨境流動的終極取向置若罔聞。泰希勒認為，歐盟政策制定者對量的擴大最能達成共識，把派遣留學生視作比接納留學生更重要的政治任務。與提升高等教育質量相比，培育跨文化交往能力以及從文化反差中學習更獲得政策的青睞[45]。歐盟推行“伊拉斯謨加強版”既是對伊拉斯謨計劃的繼承，也是對該計劃的揚棄。繼承的是學子與學者跨境流動的必要性，揚棄的是其盲目性。以跨境流動為手段，“伊拉斯謨加強版”旨在撬動歐洲本土高等教育的變革，即把國際維度融入高校所有專業、課程與教學之中，以引發歐洲本土高等教育的雙重提升——一流意識與全球視野。由此，高等教育國際化惠及的不是個別伊拉斯謨學子，而是歐盟所有高校學子。這便是歐盟提出“居家國際化”的價值所在。

第二，高等教育國際化須推動全球公民的培育。歐盟高等教育全球戰略之初衷為拯救深陷危機的歐盟經濟和挽救喪失就業力的歐盟青年。通過政策文本與訪談，研究者發現，歐盟高等教育政策愈發為經濟建設服務，教育使命與產業使命日益趨同，高等教育效能、質量與競爭力的提升遂成為歐盟對全球知識經濟的唯一回應[46]。誠然，決定歐洲高等教育一體化進程的“里斯本戰略”（Lisbon Strategy）及其后續的“歐洲2020戰略”（European 2020）原本就是經濟發展的規劃綱要性文獻，即通過生產力與創新力的提升來強化歐盟的全球競爭力[47]。所謂的全球競爭力實為全球爭霸的代名詞，描繪的是一幅國際經濟貿易的扭曲圖景[48]。在包容性發展尚遙不可及的當今世界，全球爭霸必然以危及甚而損害他國利益為代價。全球化世界呼喚全球公民，而非“全球玩家”（global player）。全球公民既須擁有全球就業能力和全球就業視野，更須擁有世界主義情懷。以國際化為手段，高等教育須以培育全球公民為己任。

第三，高等教育國際化須推動國家文化軟實力的提升。當前，全球約有48%的留學生就讀于歐洲，英國、美國接納全球留學生的比率分別為13%、17%[36]。然而，國際學子選擇歐洲的首要因素既非學術的卓越性，亦非辦學的國際化，而是具有深厚底蘊的文化。瓦西利烏專員于2013年4月11日在歐洲高校聯合會年會上強調：高等教育國際化旨在激勵第三國大學生和高學歷移民紛紛涌向歐洲。所有受益于歐盟國際教育項目的第三國學子往往承擔信使角色，他們傳播與推廣歐洲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以及歐洲高等教育的理念與制度，同時以報效祖國的方式實現國際援助。這既可強化高等教育全球性社會責任，亦可挖掘留學的“軟外交力”（soft diplomacy）[49]。當然，歐洲高等教育的全球化程度明顯低于歐洲文化在世界上傳播的廣泛性。1999年啟動的博洛尼亞進程雖旨在應對洶涌澎湃的全球化浪潮，但至今15年的努力均耗費于歐洲內部高等教育的統一、規范與對接以及化解歐洲高等教育積重難返的痼疾[50]。以歐羅巴文化來推動歐洲高等教育國際化，以歐洲高等教育國際化來弘揚歐羅巴文化，教育與文化相輔相成。

如果說歐盟高等教育歐洲化可以被理解為在高等教育統一性與多樣性的權衡之中走出一條歐洲路徑[43]，那么歐盟高等教育國際化便須高度把握這三條原則：本土高等教育質量是核心，培育全球公民是目標，國家文化軟實力是基礎。遵循這三條原則，高等教育國際化才不會在身份危機的泥潭中沉淪。通過沿用表征歐盟高等教育戰略的“伊拉斯謨加強版”，歐盟力圖凸顯高等教育在歐洲一體化與全球化進程中所肩負的使命，從而實現時下經濟與信任雙重危機背景下的自我救贖。

注釋

①第三國即除歐盟28個成員國以及冰島、列支敦士登、挪威、瑞士和土耳其共33個歐洲國家之外的世界各國。

②歐盟統計署（Eurostat）未能獲得希臘2014年6月和7月的數據。按2014年5月之前12個月的數據，希臘失業率徘徊在27%-28%的高位。

[1]Pew Research Center. A Fragile Rebound for EU Image on Eve of European Parliament Elections [EB/OL]. [2014-05-12]. http://www.pewglobal.org/2014/05/12/a-fragile-rebound-for-eu-imageon-eve-of-european-parliament-elections/.

[2]Oxford Analytica. Global Risk Monitor [EB/OL]. [2014-01-06].http://www.oxan.com/Analysis/GlobalRiskMonitor.

[3]European Commission. Commission welcomes Council's green light for Erasmus+ [EB/OL]. [2013-12-03]. 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3-1087_en.htm.

[4]European Commission. Green light for Erasmus+: More than 4 million to get EU grants for skills and employability [EB/OL].[2013-11-19]. 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IP-13-1110_en.htm.

[5]European Commission. Another record-breaking year for Erasmus[EB/OL]. [2014-07-10]. 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IP-14-821_en.htm.

[6]Bologna Follow-Up Group Secretariat. Making the Most of Our Potential: Consolidating the European Higher Education Area.Bucharest Communiqué [EB/OL].[2012-04-28]. http://www.ehea.info/Uploads/% 281% 29/Bucharest% 20Communique% 202012%281%29.pdf.

[7]European Commission. Effects of mobility on the skills and employability of students and the internationalis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ions. The Erasmus Impact Study[R]. Luxembourg:EU, 2014.

[8]European Commission. European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world[EB/OL]. [2013-07-11]. http://ec.europa.eu/education/highereducation/doc/com499_en.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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