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氣蓬勃的古典音樂新生代

余倩

2015年7月，一支朝氣蓬勃的交響樂團即將首次踏足中國，由北至南展開一次跨越七個城市的巡演之旅。紅色褲子、星條旗帆布鞋，還有無盡的活力和朝氣，這支全部由十六至十九歲的美國青年組成的交響樂團猶如一股從美國吹來的清風，洋溢著美式的陽光與自信。隨團演出的是指揮家夏爾·迪圖瓦以及中國鋼琴家李云迪。卡內基音樂廳還特地委約譚盾為樂團創作了一部新作品《森林：風與鳥的密語》。

在樂團啟程前往中國前，我特地采訪了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發起機構、卡內基音樂廳魏爾音樂中心的主任莎拉·約翰森（Sarah Johnson）以及樂團里的三位華裔青年樂手，為讀者深入挖掘樂團成立及巡演背后的故事。

人們常說年輕人是未來的希望，這句話對于古典音樂而言最適用不過了。就在業內人士紛紛感嘆古典音樂聽眾群老齡化，并為這個藝術門類的未來憂心忡忡時，一群十幾歲的年輕人身著鮮艷有趣的演出服，英氣逼人地演奏起那些經典曲目，不由得讓人耳目一新，瞬間又對古典音樂的未來燃起了希望。

2013年，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從紐約的卡內基音樂廳出發，將“音樂橄欖枝”插到了莫斯科和倫敦。2014年，樂團又將希望的火種從美國東海岸的紐約一路散播到了西海岸的洛杉磯。《紐約時報》說他們的演出“充滿生命力與信心”，《美國音樂》說他們的演出“為古典音樂愛好者打了強心針，這門藝術未來的展望無可置疑”，《泰晤士報》看了他們在BBC逍遙音樂節的首演后說道“可以肯定地說，古典音樂在美國的未來甚至比一個月前都要更美好！”

這支帶給人們希望的青年樂團的確是古典樂壇的新生兒。自2013年起，每年夏天，卡內基音樂廳的魏爾音樂中心從全美各地召集最具音樂天賦的青年音樂家組成樂團。在加入樂團前，選手們必須通過網絡甄選，然后在演出前從全美各地奔赴紐約州立大學帕切斯學院進行為期兩周密集的駐團訓練，接受美國各大樂團首席的指導。在帕切斯學院的演藝中心以及卡內基音樂廳的演出后，樂團就奔赴全美或世界各地進行巡演。由于每年的樂團成員都會有所不同，所有的青年音樂家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樂團的節奏，學習彼此合作，并將自己的演奏提升到新的高度。這聽起來無論對參加甄選的年輕人，還是對卡內基音樂廳，都是一個頗具新意和挑戰的項目。

“這是一個大項目，當我們剛剛開始談論時，我很難想象我們應該怎么做。一般有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國家地域都不這么遼闊，如果沒有科技作為支撐，我們很難做到。沒有在線申請，就無法將這個項目涵蓋到全美。”卡內基音樂廳魏爾音樂中心的主任莎拉·約翰森說到。為確保所有人都能參與甄選，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是一個完全免費參與的項目，申請者只需要在網上遞交申請材料以及演奏視頻即可。

為何要組建一支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呢？這個想法來源于卡內基音樂廳的行政兼藝術總監克里夫·格林遜（Clive Gillinson）自己的經歷。格林遜先生早年是英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一份子，當時的經歷激發了他的靈感。在談到樂團的緣起時，莎拉說道：“雖然美國的各個地區都有自己的青年交響樂團，但從來沒有國家級別的青年樂團，而美國的古典音樂演奏和教學水準都很高。受到其他國家的啟發，我們決定成立一支國家級別的青年交響樂團。我們希望樂團可以作為美國的文化大使，為年輕人以及聽眾帶來激動人心的體驗。”

2013年，卡內基音樂廳向全美發出了首屆樂團的招考通知，隨即便收到了來自美國各州將近一千份的在線申請，音樂廳從中選出了一百二十位優秀的團員來組建首屆樂團。

那么，卡內基音樂廳的甄選標準是怎樣的呢？“我們注重他們音樂演奏的成熟度，這包括音樂演奏技巧等很多方面。此外，還有音樂的表達能力，”莎拉說道，“我們試圖了解他們的靈活性。因為樂團從組成、排練到演出，只有兩周的時間，他們必須是很好的傾聽者，能夠很快地相互合作組成一個樂團。通過他們的演奏以及面試，我們了解了他們的個性，希望他們為樂團帶來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2013年和2014年的樂團團員們都很慷慨、溫暖、友好、合作。”

能夠與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演奏音樂，并到世界各地旅行，真是再美妙不過的事情。過去兩年的巡演不僅讓世界和媒體認識了這支樂團，也讓樂團里的不少團員有了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認識了世界，結識了摯友。

2013年首屆樂團邀請到了俄羅斯指揮家瓦列里·杰吉耶夫以及英國小提琴家約書亞·貝爾。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的演出后，樂團奔赴華盛頓、圣彼得堡、莫斯科，最后到訪倫敦參加了BBC逍遙音樂節的系列演出。杰吉耶夫及約書亞·貝爾都對樂團贊不絕口。莎拉說，通過到世界各地巡演來與各國的人民建立聯系，是樂團的重大使命。與樂團一起在自己的祖國登臺演出的約書亞·貝爾也認同這一點：“音樂的確可以連接彼此；它將世界變小，讓我們有共同的價值觀。”杰吉耶夫則說自己在這里所做的事情比許多與職業交響樂團所做的更為重要：“因為在這里，我們為音樂的將來做投資，這是更具影響力的。坦率地說，是更急需的。”

對于首屆樂團的成員來說，這次巡演也是他們前所未有的經歷。2013年的圓號手梅耶（Leah Meyer）說：“最讓我驚訝的不是大家的演奏水準，而是每個人都眾志成城地希望能一起組成一個樂團。”除了參與樂團的經歷，團員們還有機會認識不同國家的文化。圓號手尼基（Nikki LaBonte）對俄羅斯的聽眾印象深刻：“俄羅斯的聽眾在音樂會結束后不會起立鼓掌，而是坐著有節奏地鼓掌……整個音樂廳都一起打拍子，太酷了！”在演出間隙，青年樂手們還到訪了俄羅斯的紅場，參觀了克林姆林宮，在倫敦塔看衛兵換崗。

樂團的首次巡演在倫敦的BBC逍遙音樂節上畫上了句號。經過幾周的共處，樂團的成員已經“不僅僅是同事或是朋友而已，我們成為了親人，樂團就是我們的家”。2013年的樂團小提琴手茱莉亞（Julia Popham）說道。

2014年，第二屆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在美國本土舉辦了橫貫東西兩岸的巡演——從紐約到洛杉磯，途徑馬薩諸塞州的坦格爾伍德、北卡羅來納州的布恩、伊利諾州的芝加哥、懷俄明州的杰克遜洞以及加州的索諾馬縣。

這一年，樂團邀請到了美國指揮家大衛·羅伯森（David Robertson）與小提琴家吉爾·沙漢姆（Gil Shaham）坐鎮。從東海岸到西海岸，樂團共演出了八場音樂會，途中自然也沒有錯過布恩的藍莓節、芝加哥的風景、大提頓國家公園的遠足，以及乘坐舊金山著名的叮當車觀光。

與第一年不同的是，在2014年的行程中，社區融入是很重要的一塊，例如樂團團員與紐約市政府流浪者服務署（New York City Department of Homeless Services）合作，為流浪兒童舉辦音樂會以及在舊金山灣區舉行社區融入日等。

巡演結束后，指揮大衛·羅伯森說：“如果有可能扔下一切，就為這些孩子做指揮，我會很樂意的。”吉爾·沙漢姆則感言：“對于我以及我的同輩人而言，看到古典音樂這樣悠久的藝術能夠被這些優秀的孩子們繼承真是讓人欣慰。”第二屆的巡演同樣好評如潮，《紐約時報》說樂團的“演出流淌著生命力與自信”。

2015年，第三屆樂團將巡演目的地鎖定在了中國，莎拉說早在樂團成立之初，卡內基音樂廳就希望樂團能夠在頭幾年到中國巡演，“中美關系對于兩國都十分重要，我們希望音樂和文化是強有力的紐帶。樂團巡演的時候，我們會讓團員們盡可能多地與當地的青年音樂家一起演奏，這也是這個項目令人興奮和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

邀請中國藝術家參與也是與前兩屆一脈相承的傳統。“我們每到一個國家都希望能夠與這個國家的音樂家合作，這也是一種文化交流和聯結的方式。我們都很興奮能夠邀請到李云迪，他是一位杰出的鋼琴家。譚盾也是如此，每年我們都會委約作曲家為樂團特別創作一首作品，這也是融入另一位杰出中國藝術家的方式。我們試圖找到盡可能夠多的連接點。”莎拉解釋道。

一口氣在七個城市巡演對于一個大樂團而言是極具挑戰的行程。當被問及為何選擇七個城市時，莎拉說：“我們希望能夠盡可能地感受不同的城市，能去到一般旅游不會去的地方。樂團中的很多青年音樂家從來沒有去過中國，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在音樂以外的非凡的學習經歷。特別是今年的樂團中有二十五位青年音樂家有中國背景，很多孩子還有親戚在中國，這將是非常有趣的。”

正如莎拉所言，2015年的樂團中有不少都是美籍華裔青年音樂家，他們中有些人還參加過之前兩屆的樂團。

蘇珊是2014年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中提琴手，今年她又重返樂團，正興奮地期待著與樂團一起踏上中國的土地。蘇珊的老家在山西太原，1999年跟隨父母移民美國。

“我第一次聽說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是在2012年，當時我還在德州的數理高中（Texas Academy of Mathematics and Science）學習。數理高中是北德克薩斯大學的一部分，這所大學有一所很棒的音樂學校。一天當我穿過音樂學校的大堂時，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海報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球，”蘇珊興奮地說起自己第一次參加甄選的經歷，“真是很有挑戰的！我一直是德州全州高中交響樂團（Texas All-State Orchestra）的中提琴首席，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進入國家級別的青年樂團，特別是2014年只有十六位中提琴手可以入選。我決定嘗試一下。在錄制自己的演奏視頻前，我練了很多次，直到自己滿意為止。遞交了申請后，我就開始期待好消息了！”

蘇珊如愿成為了2014年樂團的一份子，去年的巡演，蘇珊還歷歷在目：“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拜訪很多城市真是有趣的經歷，它讓我能夠比較不同城市的相似性和獨特性。去年是我第一次到紐約，幾天后我們就到了芝加哥，我發現同樣是大城市，芝加哥的人口比紐約少，也更整齊一些，之后我們又去了大提頓國家公園，那完全是紐約的反面。之前我從來沒有演出過戶外音樂會，直到去年與樂團一起在坦格爾伍德演出。”

2014年的巡演無疑讓蘇珊印象深刻，今年她又重新回到樂團。問起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為何對她那么有吸引力，她回答說與一大群人一起演奏高質量的音樂以及一起旅行讓團員們擁有了不同尋常的體驗。“我們一起排練，一起生活，每天在一起的時間超過六小時。排練的時候，每個聲部都有最棒的老師，與我們合作的指揮家和獨奏家都是世界知名的，他們讓我們的演奏好得超出我們的想象。開始巡演后，無論是在旅途中還是觀光，團員們都在一起，這讓我們有機會深入了解彼此。雖然樂團的團員都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興趣、不同的夢想，但我們都同樣熱愛音樂。”

蘇珊說，樂團的團員們不僅在音樂演奏上是最棒的，在各自的學習領域也都是相當出色的。蘇珊自己的夢想是成為醫師，十九歲的她僅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從大學畢業獲得了生物學學位，并且已經是一位注冊急救醫療師。但她也強調音樂對她而言不僅僅是一個愛好而已：“自從我開始學習中提琴，每天我都期待著演奏它。每一個微小的進步經年累月地疊加起來后讓人很有成就感。我很感激一直支持我同時追求醫學和音樂夢想的家人和老師，能成為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一份子證明我在中提琴演奏上沒有落后，能與全美最優秀的一批青年音樂家們演出激勵我繼續努力在兩個領域都做到最好。”問起對中國之行的期待，蘇珊希望可以看看各大著名音樂廳，也期待看看中國各個城市的不同之處。

與蘇珊一樣第二次參加樂團的是出生在天津的戴曉帆。戴曉帆十個月大的時候就離開了中國，這次能夠跟樂團到中國巡演讓她無比期待：“再回到樂團于我而言不僅是希望能夠再看到一些去年的好朋友，認識新朋友，也期待著中國的親戚們能夠看到我的演出。”

在參加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之前，曉帆是Eric Goldberg打擊樂團的成員之一，也是在打擊樂團，她聽說了首屆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第一次甄選時，我對要求演奏的曲目并不熟悉。曲子初看不難，但其實有很多細節需要注意。我在錄制前練習了好幾個月，我沒想到原來對著鏡頭回答問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曉帆說她在樂團學到了很多，樂團讓她真正意識到音樂帶給她的快樂。她對去年的巡演充滿了美好的記憶。在北卡羅來納州的藍莓節上，她同團員們一起摘藍莓、吃披薩、聽音樂。在與樂團一起巡演到自己的家鄉芝加哥時，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前來看她的演出。“我覺得好像生命中的不同部分都組合在一起了，整個晚上我都開心地合不攏嘴。”在樂團的洛杉磯音樂會后，大家都依依不舍，幾乎所有人都哭了。“這也說明了樂團的經歷對我們的意義，我們一起演出，作為樂團，作為朋友。”

出生在北京的王一彪是今年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的新團員。八年前他跟隨父母移民到了紐約，在幼兒園的時候，王一彪就喜歡上了音樂：“我記得那時房間里有臺鋼琴，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彈。”由于家里沒有人是從事古典音樂工作的，王一彪花了不少功夫說服父母讓他學習音樂，但頗有音樂天賦的他很快讓父母意識到也許音樂會是他的一個特長。

“有趣的是，我一開始學習的是電子琴，不是鋼琴。每次我要表演的時候，我媽媽都必須幫我把琴搬到現場。當我想學習其他樂器時，媽媽對我說，‘選個輕一點的樂器，那我就不用幫你搬了’。長笛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了。”

王一彪對中國之行也很期待：“除了北京和廣州，我沒有去過中國的其他城市。對我而言，能去中國演出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既看了風景，又演奏了音樂。”

蘇珊、戴曉帆以及王一彪只是二十幾位華裔音樂家中的三位。他們每個人都是中美兩種文化的傳承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作為文化大使連接不同國家人民的同時，樂團的每位樂手還是宣傳藝術教育重要性的代表。

作為世界最知名的音樂機構之一，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只是卡內基音樂廳魏爾音樂中心龐大的藝術教育項目的一部分。魏爾音樂中心每年服務超過十七萬來自各個年齡層和背景的人。中心有專門為五到十歲的孩子舉辦的家庭音樂會系列，有與其他樂團合作建立、讓三到五年級的小朋友到音樂廳學習了解樂團、熟悉樂團曲目的Linked-up項目。中心通過在線的教育資源平臺為學校老師和其他樂團提供藝術教學資源。青年音樂家訓練項目為專業的年輕音樂家們舉辦大師班、工作坊，由每年來卡內基音樂廳演出的大師們主講，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就屬于這個項目的一部分。

“此外，我們還有很多社區項目，包括演奏古典音樂、世界音樂、爵士樂等不同類型的免費音樂會。我們也為弱勢群體演出，例如在流浪漢收容所、健康中心等等。我們會特地為這些地方的演出創作歌曲和音樂。舉例而言，我們有個‘搖籃曲項目’（Lullaby project）是專為在監獄或是收容所的女性創建的，這個項目讓這些女性能夠與藝術家合作，為自己的孩子創作一首搖籃曲。這個項目在全美范圍都有合作伙伴。”作為教育項目的負責人，莎拉向我一一列舉卡內基藝術教育項目的內容。

為何藝術教育對于卡內基音樂廳如此重要？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又在這方面擔任了什么角色？

“過去四十年，美國公立學校的藝術教育基金一直在不停地削減。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所有的公立學校都有非常強的藝術教育項目，但之后削減就開始了。于是，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很多文化機構開始參與到藝術教育領域。當然，有藝術機構參與到藝術教育中是很理想的，但是藝術機構的參與并不能取代學校中藝術老師的角色，所以我們會與學校的老師合作，為他們提供幫助。”莎拉回答。

但是，卡內基音樂廳之所以如此重視藝術教育并非僅僅因為藝術教育的缺乏，而是因為他們深信音樂具有改變人心的力量，將音樂藝術帶給最廣泛的受眾是卡內基音樂廳的使命之一。組建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也是希望能夠讓更多的人關注到美國各地音樂發展的狀況，“如果沒有各個地方音樂教育的支持，我們根本無法組建美國國家青年交響樂團。我們希望全美各地的老師們都能意識到這個音樂項目對于年輕人的意義。”

回想起項目起步的時候，莎拉感慨地說：“還記得我們剛剛開始討論這個項目的時候， 都覺得這個想法很好，但如何把這個項目做起來，有方方面面的考慮，這是很有挑戰的。我們嘗試了很多方法，與很多人合作，才讓這個項目得以實現。雖然這只是第三年，我們都已經無法想象如果沒有這個樂團將會怎樣。”

談到未來的規劃，莎拉表示：“我們會繼續到其他國家巡演。今年是我們第一次到中國，我們也希望能夠盡快再次到中國巡演。在之后幾年，我們會去南美，也會重新在美國本土巡演。我相信這個項目會繼續發展，在未來會有更多的交流項目，可以把這個項目進一步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