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唐浩武,來自江蘇無錫。目前,在無錫市委機關任職,大家都覺得這個公務員身份和攝影師的身份有點差異,但目前來看,這兩種方式在我身上算是得到了茍安吧,盡管有些無奈。我不是學藝術或攝影的科班出身,所以,至今也是一個以業余身份參與到攝影中來的攝影師或策展人。我覺得這個業余精神也是非常重要的,起碼不受功利的影響。
我最早接觸攝影是在1980年左右,那會兒還在上初中。當時覺得攝影是公家的事情,對拿照相機的人特別崇拜。但有一天晚上,我鄰居家一個比我大的孩子關著門窗在干些什么,不讓我進門,我就非常好奇。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沖印照片,這也激發了我學習攝影最初的好奇心。當然,他們那時候學攝影和我們現在學攝影也差不多,一個是玩,一個也是為了泡姑娘。因為當時的業余文化活動實在是少,那時候我比較小,就跟著他們一起玩。后來,我又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攝影興趣小組,學了一點點基礎。另外,走上攝影這條路也有家庭的因素。因為我父親小時候在私立武昌藝術專科學校上的學,上這個學校的原因是這個學校是我們唐家祖輩們創辦的,這就是湖北美院的前身。當時我爺爺的兩個兄弟,一個是校長,一個是留法的教授。所以,有這種因素,父母對我學習攝影這件事還是比較支持的。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是夏天,老母親為了讓我在沖膠卷時給水浴降溫,幫我去打井水……當時學習攝影還是一個高大上的事。不像現在,隨便買個相機就學攝影,在20世紀80年代,相機還是一個非常貴的奢侈品。直到1987年左右,我買的第一個相機,紅梅牌的折疊相機,大概不到30塊錢。真正開始系統地學攝影是在1993年,我被任命到機關的一個刊物做編輯,然后也算是體制為我創造了一個學攝影的條件,我才真正走上了學攝影的道路。

《弄堂碎語》拍攝于2000年到2003年。在這一段時間,我主要是在學習紀實攝影,更多的是在摸索,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是用了20mm的定焦來拍攝這些作品,周末基本就是在無錫的弄堂之間穿行。我記得自己拍攝這些作品的時候,還是有一個很明確的想法,就是參考了一句卡帕說的話:“如果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所以,當時我用了20mm定焦靠近拍,也算是一種探索。
在這個系列里,我覺得江南的弄堂是江南文化的物質基礎,也是這個文化的載體。這些年拆遷得很厲害,被拆了很多。由此,原來這個弄堂的生活方式,人與人相處的方式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2000年到2010年這10年的時間里,我拍攝了《農民工》系列。2006年參加了栗憲庭先生主持的宋莊美術館的開幕展,當時是老栗和鮑昆策展的,王福春老師和我們在一起做展覽,場面相當熱鬧。老栗是以重回現實主義的想法來策劃的那個展覽。標題也叫《現實主義的記憶》,我的許多作品放得很大,有兩張被放大到8米,還有三張被放大到3米,受到了大家的肯定。后來,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的總編王剛也主動找到我,給我出版了《紙上記錄片系列――農民工》的攝影書。
我拍攝農民工也是很偶然的。我家里需要裝修,來了幾個農民工,我和他們接觸下來感覺他們非常聰明也非常能干。有一次,一個小伙子一不小心用美工刀把自己的手給割傷了,傷口比較大,因為城里醫藥費他支付不起,所以選擇回老家看病。之后還有很多事情觸動了我,我就慢慢開始把鏡頭對準農民工,堅持把他們的事情拍攝下來。

《囈語之重》,又叫《民工黑板報》。這一組作品是2005年,我拍《農民工》的時候偶爾遇到一群住在廢棄的主題公園爛尾樓里的農民工,他們是搞綠化的,在那個爛尾樓里住了七八年,他們住的大廳里寫滿了各種文字和涂鴉。寫得非常有意思,有一種原始的力量,也表達了這些農民工的本性和本能。他們也是在宣泄自己的怨氣和戾氣。我一面拍攝墻上的文字,一面也拍攝生活在其中的民工。后來我用底片掃描后疊合的方式將他們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現在的樣子。在20世紀90年代,無錫仿造深圳世界之窗的模式也建造了歐洲城,于是我就拍攝了《無錫人的歐洲夢》這組作品。這是個主題公園,當時是非常火爆的。我一個朋友也因此發了財。他是幫這個主題公園印門票的,當時的情況是門票來不及印刷,票都賣出去了。可想而知,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火爆。這個主題公園火爆的原因大概是當時中國人還沒有能力出國到歐洲去旅游,這時精明的商人就仿造了歐洲城,其中還有一些娛樂活動。大家都非常沉迷于這種假的道具,都想來過把癮,這也是反映了國人盲目崇洋的心態。但是在快餐式的消費結束之后,這個歐洲城也很快就冷落了。
我在2005年去拍的時候,只有兩個守門人在看這一大片場子,這個歐洲城從現在的眼光來看,是做得非常粗糙的,只是簡單的模仿。但是,當時是吸引了很多無錫本地,也包括周邊一些城市的旅游者。到了晚上,這里也是燈火通明,各種盛裝游行的隊伍把整個歐洲城弄成了一個歡樂的大Party,但是過了沒幾年,這里就變成了一片死寂。這也說明當時我們國人沒有文化的自信。國門一旦打開以后,就是完全的、一味的、一面倒的崇洋。但是這幾年隨著我們經濟的發展,我們的文化自信是不是已經能夠達到一個自我平衡的狀態了呢,依然值得我們思考。
《他鏡》是我進一步理解攝影,探索攝影之后所進行的一些新嘗試。這些作品更加具有主觀和個人化的特征。


《他鏡》拍攝的緣由是這樣的,2004年,我被傳染了甲肝住在傳染病醫院,感覺非常無奈,也很無助。當時,原本我是和老母親住在一起的,她年紀很大了,腦子也開始有點糊涂,但我也沒有辦法。我既沒有辦法回去又怕她擔心,所以只能每天打電話哄騙她,說我出差了,說些讓她自己保重這樣的話。我整日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期間有一些好朋友來看我,一次兩次就非常不錯了。只有老母親可以說是各種牽腸掛肚,那種感受是很難用語言來描繪的。在住院期間,我還帶著自己的相機把當時的場景拍了下來。現在,我看到這些場景就仿佛再次回到當時的情景里了一樣,能夠把一幕幕的心路再一次回憶起來。我覺得人與人之間是需要相互關懷、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但是從根本上來講,人與人又是無法互換境遇和思想的,或者說,我們彼此又是難以實現真正的心靈相通的。我們在時間的流逝當中只有獨自面對生老病死。無奈、孤獨、疏離才是我們最后的歸宿吧。
2007年左右我拍攝了《暗風景》也曾叫過《暗自發光》。主要拍攝的是與我的生活有關的一些景物。我覺得攝影應該與攝影者自身相關聯,攝影應該介入我們的生活,或者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我在攝影中,慢慢體會到了,如果攝影和我自己的生活沒有關聯,我就不可能有感情的投入,我拍的作品也將是冷冰冰的。但是,這些東西在我生命或者生活當中卻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我離開了這些照片也會常常想起這種場景,我會對一個景物發呆,我覺得我在面對這個景物的時候會陷入另外一個時空當中,這個時空可能就是記憶的另一個版本。

我覺得,現代攝影要有更為廣闊的視野,要走出攝影看攝影,不能停留在為攝影而攝影的情節當中,或者說是為了藝術而攝影,為了賣錢而攝影,我覺得太狹隘了。攝影應該和我們的社會、我們的人生聯系在一起。我覺得攝影要成為思考的容器,攝影要有思想性,思想性也是攝影的立足點。如果攝影只有光影而沒有想法的話,那也只能成為一個玩意兒。攝影需要有情感的溢出。攝影師和攝影的關系就是要有真情流露,而不只是為了攝影而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