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倚靠：從繩床到椅子

文黃正建

雅致的倚靠：從繩床到椅子

文黃正建

椅子起源于古代埃及、西亞一帶。從出土于真吉爾里公元前1世紀左右的墓碑上北敘利亞女王的坐具來看，當時的椅子已經很完善了。后來，古代希臘、古代波斯等地也都有椅子出現。雅典考古博物館藏有一塊公元前400年左右的赫格索墓碑，上面雕刻有一把座椅，這種高腳帶靠背的椅子后來沿絲綢之路傳到了中國。

20世紀初，斯坦因在新疆和田的尼雅古城發掘出一把漢代木椅。據《斯坦因西域考古記》記載，這把“靠椅，椅腿作立獅形，扶手作希臘式的怪物”，“雕刻的裝飾意境都是印度西北邊省希臘式佛教雕刻中所常見的”。

這把靠椅可能不是漢代工匠所做，但它說明漢代西域的中國人已經接觸到高腳靠背椅，只是由于中國人的傳統坐勢習慣，這種椅子還未能為當時的人們普遍接受。到南北朝時，這種情況發生了變化。變化的原因之一是佛教塑像、壁畫的興盛與流傳。希臘、波斯等地的高腳靠椅形制逐漸影響了印度，印度佛教造像如鍵陀羅式雕像中出現了垂腳而坐的佛像，后來又出現了坐高腳靠背椅說法的佛像。這種形式的佛像傳入中國后，同佛教本身一起為中國人所接受。

從敦煌石窟塑像、壁畫中可以看到許多垂腳而坐的佛像，例如北魏259窟塑像、西魏285窟塑像、隋代390窟壁畫中的說法三尊像等，后者實際就是坐在一張高腳靠背椅上。在這一時期的文獻上出現了兩種新的坐具名稱，即“胡床”（類似于馬扎，本文暫不探討）與“繩床”。

從記載來看，繩床多為僧人所坐，《高僧傳》記佛圖澄“坐繩床，燒安息香”。到了唐代，隨佛教而來的垂腳坐式乃至高腳靠背椅都流行起來，加上來自波斯的影響，這種靠背椅發展比較迅速，雖然尚未取代坐榻的正統地位，但已先在僧人間流行，然后慢慢滲透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

玄宗天寶十五年（756年）高元硅墓壁畫中有高腳帶背椅，周昉畫《揮扇仕女圖》中有圈椅，敦煌唐196窟壁畫中也有帶扶手的靠背椅了。

高腳靠背椅是借助佛教勢力才為中國人接受并使用的，這在文獻上有確鑿的證據。從記載看，南北朝史書中不多見的繩床，到唐代已頻繁地出現在史籍中。《太平廣記》引《紀聞》記段碧在山中遇一老者，“端坐繩床，正心禪觀”。《舊唐書·王維傳》記王維“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擋、藥臼、經案、繩床而已”。孟浩然《陪李侍御訪聰上大禪居》詩云：“石室無人到，繩床見虎眠。”李白《草書歌行》曰：“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吾師醉后倚繩床，須臾掃盡數千張。”顯然繩床一開始就和佛教有著某種聯系。那么這種繩床到底是什么樣子？它有沒有可能就是靠背椅，或者如有人所言，它與可折疊的胡床是一種東西？《資治通鑒》引程大昌《演繁露》談到胡床與繩床的區別時說：“交床（即胡床）、繩床，今人家有之，然二物也。交床以木交午為足，足前后皆施橫木，平其底，使錯之地而安；足之上端，其前后亦施橫木而平其上，橫木列竅以穿繩條，使之可坐。足交午處復為圓穿，貫之以鐵，斂之可挾，放之可坐，以其足交，故曰交床。繩床以板為之，人坐其上，其廣前可容膝，后有靠背，左右有托手，可以擱臂，其下四足著地。”程大昌這里將繩床說成是一種高腳木板帶扶手的靠背椅，這種說法基本正確。

《太平廣記》引《紀聞》記洪防被人請去造齋，“四人乘馬，人持繩床一足，遂北行”。這條史料說明繩床不能折疊，否則用不著一人持一足行路。錢起《避暑納涼分》詩云：“木橫花開畏日長，時搖輕扇倚繩床。”從繩床可“倚”看，它應該有靠背。敦煌卷子《咸通十四年某寺器物賬》記有“木繩床”，說明繩床是用木頭制成。《舊唐書·穆宗本紀》記穆宗“于紫哀殿御大繩床見百官”，“繩床”而“大”，又擺在宮殿里，顯然不能折疊。總之，繩床應該是一種帶靠背的高腳坐具。它最初隨佛教傳來，由僧人使用，可能開始時在座位和靠背上都有繩子編成的蒲團類墊子，所以叫“繩床”。傳世閻立本作《蕭翼賺蘭亭圖卷》中辯才和尚坐的坐具，大概就是僧人所用繩床的一般形制。

繩床的形制清楚了，那它與椅子在名稱上有什么關系呢？由于史料有限，我們只能作如下推測：正因為繩床有靠背，可倚，所以逐漸有人稱這種床為“倚床”；又因為這種倚床后來用于一般百姓家，不再使用蒲團類墊子，所以漸漸脫離了“繩”字。《太平廣記》引《廣異記》記仇嘉福為人邀至家中，主人“以竹倚床坐嘉福”。同書又記李參軍到蕭公宅，“二黃門持金倚床延坐”。“倚床”的稱呼后來變成了“倚子”，并有獨立于繩床的傾向（這時的繩床大概專指僧人所坐的帶蒲團的高腳椅了），但由于它和繩床的因緣關系，當時人們仍把它歸屬于繩床類。《金石萃編》卷103《濟讀廟北海壇祭器碑》在所記器物的“繩床十”下就注有“內四倚子”。

圖中畫一位學士據案而坐，石案為太湖石制成，案上置有書畫、茶壺、杯等物。學士手執如意，前視兩位女弟子。兩位弟子坐于圓凳上，一位低頭凝視案上的畫，另一位正往瓶中插花。畫面用細筆勾線，造型嚴謹，真實自然。

到唐末，木字旁的“椅”字（不是指某種樹木）正式出現。《太平廣記》引《王氏見聞》記熹宗時胡翎為人放蕩不羈，到別人家做客時不辭而別，主人“但見雙椅間遺不潔”云云。這里的“椅”字已經指坐具了。所以，“椅子”稱呼的變化軌跡也許應該是這樣：繩床——倚床——倚子——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