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永敏 張霞
佛法到底是種什么法?僧人應該是啥模樣?
近日,寧波慧日禪寺住持傳喜法師來到山東,從濰坊某監獄《心靈的翅膀》講座,到山東大學國學大講堂《觀瀾知源——中庸之道的人生實踐》講座,再到臨沂大學的紀念弘一法師研討會和弘一法師音樂新解梵唄音樂會……傳喜法師的身影,不斷出現在山東各地的系列弘法活動中。
“和尚弘法也是在闖蕩江湖,如學孔孟之道就得來山東,出家人云游四方也許是一條更不容易走的羊腸小道?!币荒昵?,本刊記者曾就《我為什么會到廟里來》對其做過專訪,試圖通過傳喜法師解讀一代名僧的宗教因緣。一年后,本刊記者再次與傳喜法師面對面,就高僧為何走出廟宇、傳統文化在當下的傳播以及市場經濟背景下如何修行等進行了探討。
禪在路上,人心即法
時常佩戴墨鏡,精通物理相對論,對當下社交傳媒工具熟稔,談吐風趣,一張張照片無可挑剔,儀容整潔,風度翩翩,并以之前風行的電影《超體》為例撰寫佛教文化與智慧開發,還作詞作曲寫佛教音樂……
相較于印象中的弘一法師等芒鞋破缽、衣衫襤褸、面容悲憫的形象,隨時笑容滿面的傳喜法師看上去似乎有些“另類”?!啊眍惍斎皇钦f‘非主流,其實弘揚佛法本身就是一個非主流的選擇?!?/p>
佛法到底是一種什么法?僧人應該是什么模樣?4月26日,在山東臨沂大學紀念弘一法師研討會上,本刊記者再次與傳喜法師面對面。當天,表演藝術家、《濟公傳》主演游本昌,知名佛教影視導演趙一澄、節目主持人劉銘罡和傳喜法師參與座談。
傳喜法師一身袈裟,看似隨喜無掛卻無不兼顧,招呼信徒、洽談行程、準備發言,在眾人中望見記者,便點頭示意,還詢問可否安排住宿,更于開場不久之后即遭遇主持人頗為犀利的發問:“身為法師為何不在廟里?為何我們見到您不在火車上就在去往火車站的路上?”
對此,傳喜法師稱人在“做事情的時候才能發現自己的有限,才是真正的修行。學醫一年包治百病,學醫十年寸步難行”。
傳喜法師告訴記者,小時候曾問父母為什么生下自己?后來找到生命的皈依之處,便懂得感恩父母給了自己做人的機會,發現清風明月都是生命的禮物。“所以,自己可以快樂地活著,也得讓更多人快樂地活著。”
傳喜法師告訴記者,他修佛的師父悟公上人祖上曾為御醫,醫者與修佛在他眼中有異曲同工之處,“剛開始時并沒把問題研究透徹,認為問題很簡單,到做的時候才發現事情的錯綜復雜,只有在做事過程中才會讓我們的生命有質的進步。”
面對近年頻發的地震等災害,記者以救災行為引出一個話題,應當如何智慧地利益他人,而不是以自我的主觀想法為中心,憑著盲目的沖動去“利他”。傳喜法師從佛家的角度,為“利他”作出不同的解讀,他說:“盲目進入災區的人,有時候會比災民還要災民。”
在當天的座談中,以自我的主觀想法為中心,要求別人只能按照符合“我”的方式來獲得快樂的“利他”,被導演趙一澄以“下等發心”來概括。而相比弘一法師律宗苦行,修行自身,超脫人欲,度化自己,達到一定的文化與生命境界,傳喜法師以為佛教大乘思想還在于世間萬物,在于眾生有靈,在于“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
于是,佛法在此處更像是一種活法。一次梵唄音樂演唱會的舉辦,一次信徒的慈善義舉,對待一花一木的柔情,在傳喜法師眼中,只要發心向善,改變自己,引導他人,都可以算作弘揚佛法。“佛教文化本來就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一種心靈修行,還是傳統文化之一種。”
參與“江湖”施食、放生更多的意義在于“向世人展示一種生活方式,從而引發更多思考”。傳喜法師告訴記者,“在把生命放生的過程中,很多人會想為什么把買來的魚放到湖里?其實是通過潛移默化的行為感染大眾,因為生命是有尊嚴的,要引導心靈往光明處走?!?/p>
在他看來,禪已融入到了我們的生活中,可以說無處不在,我們的行走坐臥、衣食住行都是修行,始終生活在一種修行的狀態,一種禪禁的狀態里,所以說“禪在路上,人心即法”。
傳播推廣是現在全球慣用的游戲規則,出家人弘揚正法亦離不開現代手段。因此,傳喜法師的“江湖”和“路上”,也就成為了一種載體、一種形式。
從監獄到大學:
行世間事,要突破個人“牢獄”
弘一法師出家后,徐悲鴻曾多次進山看望法師。一次,徐悲鴻突然發現山上枯死多年的樹枝發出新芽,便納悶地對法師說:“此樹發芽,是因為您,一位高僧來到此山中,感動了這棵枯樹,它便起死回生?!焙胍环◣熣f:“不是,是我每天為它澆水,它才慢慢活起來。”
如果說鐵網、佛教、和尚、服刑犯人,幾個很難聯想在一起的關鍵詞搭配在一起有些超乎世俗想象,整個過程文藝味十足卻又讓人潸然淚下的宣教活動更出人意料。
“一位受人尊敬的法師和在監服刑人員有哪些共同點?”
“都得剃除頭發?!?/p>
身披袈裟的大和尚于教育樓前主講,近千名服刑人員四周圍坐,開場小小的玩笑引來一陣哄笑,服刑人員紛紛撫頭,發出陣陣笑聲……從講述濰坊本地圣賢故事開始,到出家人演唱《燭光里的媽媽》,期間還適時穿插播放《黑洞》、《低頭一族》、《最后的編織》等短片……深奧拗口的佛教義理通過傳喜法師的講述成為輕松、易懂的人生道理。
此為4月17日,傳喜法師于濰坊監獄舉辦《心靈的翅膀》講座場景,亦為中國宗教界,法師首次走進監獄的“破冰之旅”。因此,傳喜法師說佛不拒眾生,人人都有佛性,只是需要播下種子。“犯人也有佛性,也有超脫的可能,人的生命狀態沒有提升,就會時時受到煩惱的控制?!?/p>
從這個角度說,我們每個人都處在“牢獄”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牢獄,在移動通訊時代,一臺智能手機可以成為人的牢獄。在信息繁雜的社會,感官刺激成為極大的束縛,心靈的不自由使每個人都處在失控的邊緣。“這比外在的牢獄更可怕。拼命追逐金錢、地位、名譽,被內心無明貪瞋癡力所控制卻絲毫不覺,正是‘酒色財氣四堵墻,多少好漢圍中央,真實的約束來自于內心的不自由?!?
這些年,行走世間的傳喜法師以入世方式尋找以及傳播的,更多是出世的道理。他說內心向善后人生軌跡就發生變化,“自身境界提升了,再看一些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所謂佛家也就是智慧的教育,人圓滿了也就是佛了?!?/p>
在山東大學國學大講堂《觀瀾知源——中庸之道的人生實踐》講座上,傳喜法師解釋中庸之道與儒釋道文化中“觀瀾即要知源,要突破生命的現象,看到事物的本質”時,說在不同時代,探討圣賢文化這個話題有不同的社會和歷史意義,佛教亦是。他通過儒、釋、道三家學說解釋中庸之道的人生實踐,稱重點不在于學術考究般地依文解字,濟南是塊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但隨著經濟發展也有廢氣排放造成的溫室效應,春天不再是記憶里的感覺?!拔幕瑯尤绱耍湓搭^如果被阻塞和污染,對人類社會帶來的損失更難彌補。追根溯源,文化的源頭不離人心,只有人人都識心達本,才能清理內心的污染?!?/p>
“非主流”的和尚與“非主流”的弘法
《齊魯周刊》:您將自己這次走進濰坊監獄講法稱之為佛教界的“破冰之旅”,去監獄有什么特別的感受?
傳喜法師:去監獄之前,自己已經做了很多思想準備,對特殊的人群要以人格尊重為先,不能說教,因為越是有創傷的人越要從他們的角度去體會。因此,在整個講座過程中,我感覺到了他們從一開始的不屑,到注意力集中,再到心靈有了互動,最后每一個在監人員的眼神都變得柔和了,臉上也有了笑容,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和生命未來的方向。這樣一步一步的變化,也就是我的特別感受。講座產生的效果,讓我感覺不負此行。
《齊魯周刊》:您曾說自己是“非主流”出家人,弘法之路如同闖蕩“江湖”,怎么理解“一位和尚的江湖”?
傳喜法師:“走江湖”一說本來就出自佛教。江西和湖南是禪宗六祖法脈傳承地,走江湖在唐宋時就是代表求學佛法,如學孔孟之道就要來山東。我所選擇的弘法之路也就是“非主流”,就是在“走江湖”,而我同樣是個“非主流”的和尚,因為這是一條更不容易走的羊腸小道。
《齊魯周刊》:現代社會人心浮躁,在您看來,其根本原因是什么?
傳喜法師:我們從小樹立的世界觀,偏向于強調生產力進步,淡化了精神和靈性層面的修為,物化了作為萬物靈長的人類。我們生命的主體是精神,但現在精神層面的薄弱使我們身心失衡。人心迷失后,不知我為何物;物欲膨脹,則使人充滿遠慮近憂;舍本逐末,只知向外索取。佛說人人都有佛性,《中庸》里說“道,須臾不可離”。道雖不遠人,但人的迷悟有別,追求外在聲光電的享受、地位和名譽,物質財富越豐富越迷失。追根究源,所有的危機都是信仰危機。樹立了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和世界觀,人生有了終極目標,社會才會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