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廢品的男人

●陳峰

酷暑烈日，我躲在綠蔭下，一手扇風，一手搭涼棚，張望一位收廢品的中年男人。

家里過期的報刊雜志早已堆得滿坑滿谷，兒子初中三年的學習資料積在一隅，快遞包裝盒旮旯生灰，家里亂得不成樣，幾無落腳處。張望了三天，小區門外收廢品的人，一個也沒出現。難道是高溫的緣故？這大熱天的，非但素常轉悠在小區里的幾個老頭老太不見了人影，就連門崗的保安也不知去哪里涼快了，狗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半瞇著眼，只有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

以往那個收廢品的中年男人，總穿著件顏色不清的外套，腰里系著一只毛邊又褪皮的黑包，戴著一頂美國西部牛仔式的草帽。三輪車裝載各式紙箱報紙，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卻又牢得很。他貓在車的陰影里，籠頭絞著一條同樣顏色模糊的毛巾，干巴巴的。通常候在小區門外，見有人走來，立馬友好地跟人打招呼，問上一句：“老板娘，下班了，家里有廢報紙了說一聲，我來取。”

小區門外收廢品的人，多的時候有三個，每個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客戶。我愛找這位中年男人，因為第一次是他上門來收的廢品。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這個中年男人終于出現了，敞著罩衫，邊用硬板紙當扇子不停地扇，邊用手拭著汗，我忙向他打招呼。一問，才得知，前些天回老家去了。

這天熱得一動全是汗。我把家里的待賣物一股腦兒堆在門口。他臉上堆著笑，全不顧汗流浹背，一腳踩扁包裝盒，疊整齊報紙，分門別類地安置好。一邊捆一邊說，前些天接到老家電話就急忙回家了，岳父腦溢血、病危，他在醫院陪護一星期，現在還在昏迷中；想到上有老下有小，他得出來工作，于是，又回來了，老婆留在家中陪護。

我聽了，不禁替他難過起來。他麻利地捆好報紙，解下籠頭的毛巾，擦了擦汗，繼續。

看到我整理出來的中考學習資料，問了我兒子中考的事。又說，他女兒今年高考，發揮得不好，也不知怎么回事；三年前中考考進了當地的省重點中學，高中三年學習一直還不錯；沒想到，高考的分數比中考的分數還低。

我忙問他，二本線夠得上嗎？

“夠不上，只能上三本。我建議她復讀，可是女兒不愿意?！彼悬c黯然。

我說：“既是女兒不愿意，就不要勉強，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他有四個孩子，最大的囡已經工作，幫襯著家里；二兒子正上大學；老三就是今年高考的女兒；老四是兒子，今年19歲，高一時全年級段前十名，不久染上了網癮，成績退步很快，高一讀完就輟學，現在深圳打工，沒文憑，只能做最苦最累的活，現在后悔了，想再讀書，家里人都很支持，沒有文憑在這個社會混不下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他臉上看不出日子的艱難，說起來都是云淡風輕。看他迅速搞定這些廢紙，我遞過一瓶礦泉水，他推辭著不受，我再三堅持，總算接受了好意。我認為，只要是勞動，就應獲得尊敬。

此時，他那顏色不清的外套像是從河里撩起似的，都洇濕了，散發出陣陣汗酸味。他給我留了一個電話號碼，便于以后收廢品。

一麻袋的飲料罐、三大捆廢紙收拾停當，想幫他一起拿，他再三表示已是照顧生意了自己能行。

我駐足目送，只見他把廢紙扔上三輪車碼好，把一麻袋的飲料罐固定在一角，用毛巾擦了擦熱紅的臉，絞了絞，竟絞出水來，滴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不見痕跡。正欲跨上三輪車，“喂，收破爛的，我家有廢紙，麻煩來收一下”，只見有戶人家打開防盜窗大聲向他喊著。

“來了來了，老板，馬上?！彼麧M足地回頭對我笑了一笑，隨口唱起含混不清的調調，大概是他家鄉的戲曲吧，隨后又馬不停蹄地忙去了。

太陽下，他的身影很短，樹上的知了一聲長一聲短地叫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