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雪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100191)
孔子的夢想與雅樂的命運
高 雪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100191)
雅樂是中國古代帝王祭祀天地的典儀音樂。從周朝初期“制禮作樂”到西周末年“禮崩樂壞”;再到孔子希望以雅樂實現社會“大同”的失敗;由于其音樂的特性,創作、推廣以及教育機構的缺失,雅樂衰微的命運依然無法改變,孔子的夢想直到后代依舊沒有實現。
孔子;雅樂;藝術教育
雅者,正也。雅樂,即典雅純正的音樂,是中國古代帝王朝賀、祭祀天地的典儀音樂。從周公“制禮作樂”(語出《尚書大傳》,周武王建立西周不久,就命周公旦制禮作樂,建立各種貴族生活中的禮儀和典禮音樂。這部分樂舞即為雅樂),到西周末年“禮崩樂壞”(《論語·陽貨》),再到孔子及其弟子“自衛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論語·子罕》),雅樂幾經波折,但最終“禮樂喪矣”(《漢書·禮樂志》),其由盛而衰的命運依舊無法改變。自此,雅樂便只成了“告朔之餼羊”(《論語·八佾》);到了現在,這僅存的一點更是少得可憐。孔子作為教育家想用音樂(雅樂)教育來完成“克己復禮”“成于樂”(《論語·泰伯》),實現其“大同”的社會理想。但是,孔子為之而奮斗的夢想最終破滅,這不得不讓人感到悲哀。
孔子夢想無法實現,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第一,孔子的音樂觀點,對欣賞者的人格修養要求太高。一般百姓所需要的,僅僅是由俗樂(“鄭衛之音”)所帶來的最直觀的感官刺激和快感。在他們看來,能給他們帶來當下的歡樂,在辛苦勞作之余,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些“調味劑”的,既是好音樂。而孔子的樂(音同洛),是“超快樂的大快樂”,需要“下學而上達”(《論語·憲問》)的功力。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論語·述而》),這是一般平民在還無法滿足溫飽之時是無法體會和領悟的。這樣,孔子所推崇的雅樂,只能是少數儒者作為提高個人修養的必修課,勢必沒有廣闊的發展前景和空間。同樣,西周末年的情形和我們今天對待高雅音樂的態度是一樣的:進入大劇院聆聽貝多芬、莫扎特音樂而不瞌睡的人實屬少數,而年輕人更是愿意攢些零花錢到體育館聽一場演唱會,去釋放青春的能量。此外,孔子將“立于禮”放在“成于樂”前,是希望先用規矩(禮)使人立而為人,再通過音樂來養成個人的良好品格,使人“文質彬彬”。但是事實上,通過規矩(禮)使人“文質彬彬”,比“樂”顯然要更直接,更有約束力,更必要。那么何必要如此畫蛇添足?統治者們自然沒有很大的興趣來推廣此一治國方略了。
第二,孔子的音樂觀點,對音樂自身的要求過高。“無聲之樂”是音樂的最高境界。“大樂比易”(《禮記·樂記》),“易”給人的感受就會簡單、少變化,不免單純枯燥,不能滿足人們的聽覺要求,連受過良好教育的好古的魏文侯也“唯恐臥”(《禮記·樂記》),更何況百姓。即便是秦漢以后的雅樂,也加入了歌舞百戲的內容;輝煌的唐朝雅樂,還加入了少數民族的歌舞以彰顯大唐盛世。后代(中國古代)的雅樂更是不斷被注入新鮮的內容,其“雅”的程度已大大遠離了孔子的標準。即便如此,我們如今的祭祖、祭孔樂舞,其儀式的意義遠不及參觀游覽、吸引觀眾的作用。游客在圍觀儀式時,如穿越般的獵奇感牢牢鎖住其觀看歌舞的眼球,又有多少在恭敬的參加這一儀式,聆聽雅樂呢?所以徐復觀先生在其書(《中國藝術精神》)中遺憾的講到:今日只有日本、韓國宮廷的古樂能看到雅樂的影子。但那似乎也是唐朝“遺孤”,與孔子所正之《雅》《頌》已大相徑庭了。時至今日,通俗音樂仍是人們生活中最普遍的聲音。再加之外來紛繁復雜的流行音樂(Pop Music,亦可稱為商品音樂,為盈利而創作,藝術性為次要)的沖擊,與“無聲之樂”“猶河漢而無極”(《莊子·逍遙游》)。
第三,音樂機構上的缺失。首先,從音樂制作機構來看,自漢武帝設立樂府以來,我國有了專門的作樂機構,培養了一系列宮廷樂人,但他們始終是統治者享樂的工具,多做俗樂娛人,對雅樂發展的作用微乎其微。而在民間,孔子云:“非天子,不議禮,不作樂”;所以,只有皇家有權制禮作樂,雅樂在民間更不會發展。其次,從音樂傳播機構來看,我們并沒有西歐十六、十七世紀的寺院的僧侶來傳播,即使西漢末年也出現了寺院,但我們的僧侶誦唱與宮廷雅樂也沒有交集。歷朝歷代的帝王將心思都花在宮廷燕樂(俗樂)上,只將雅樂作為一個必不可少的儀式,既不將其當做政治教化的手段,也不當做用于提升其個人修養的工具,這就可以想見雅樂的命運。
第四,音樂教育的缺失。自周朝始,我國即有禮樂的教育傳統,“以樂德教國子”“以樂舞教國子”(《周禮·春官宗伯·大司樂》)。以六大(代)舞《云門》《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部樂舞為郊廟祭祀之樂;以六小舞《帔舞》《羽舞》《皇舞》《旄舞》《千舞》《人舞》教育貴族子弟。而周以后的樂舞教育機構除宮廷樂府,民間樂坊培養歌舞伎以外,世家子弟已很少研習樂舞以修身養性,而將其視為伶人之技,不屑學習。即使到了近代中國,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曾致力于以美育代宗教,希望以藝術教育來陶養“智識、意志、感情”,但是依然收效甚微。
因此,雅樂衰微不振絕非偶然。孔子“成于樂”的夢想最終沒有在政治教化這一層面完成,但“立于禮”的思想卻被歷代帝王推崇和施行。而雅樂,則更多的發展成為中國古代知識分子陶冶情操的自娛自樂。《高山流水》《廣陵散》《平沙落雁》,無一不像文人畫一般“陶養性靈,使之日進與高尚者”(《以美育代宗教》)。自此,中國美學思想發生了一個重大轉變:由孔子儒家思想引導的“為人生而藝術”一轉而為由老子、莊子道家思想主導的“為藝術而藝術”。
不過,孔子對于音樂的最高境界——“無聲之樂”“大樂比易”,與老子的“大音希聲”(《道德經》)異曲同工,一直作為藝術的最高標準而存在。無論是孔子要求的為培養高尚情操而作的藝術品,還是老子、莊子推崇的單純為藝術而無任何所求的藝術品,其藝術標準是一致的。不得不說,西方藝術發展到今日,無不在吸收中國傳統美學的基因。在音樂方面,約翰·凱奇的《4'33"》將其做到了極致。四分三十三秒的寂靜無聲,是對紛繁復雜、刺激耳膜的旋律的絕對挑戰和顛覆。在藝術、設計創作中,“少即是多”、極簡主義都是現當代西方藝術家極力推崇的。
那么,不僅是音樂,現今之藝術教育、藝術創作、藝術推廣應堅持我們的傳統美學精神,推廣雅樂等陶冶性靈之藝術。努力追隨孔子先師的腳步,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之藝術陶養身心,滌蕩靈魂。
[1]徐復觀.中國藝術精神[M].商務印書館,2010.
[2]王克芬.中國舞蹈發展史[M].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3]傅佩榮.傅佩榮解讀老子[M].線裝書局,2006.
[4]楊儒賓.孔子的樂輪[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高雪,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新媒體藝術與設計學院2013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