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的愛

許張彬

林小開是省廣播電臺午夜情感節(jié)目的主持人。這天一位聽眾打來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把林小開給震住了：“我對不起我父親，我把他給帶壞了。”

林小開還以為對方在開玩笑，剛想問一句，不料聽筒里忽然傳來一陣大喊：“爹，您別亂跑啊，要是摔著了可怎么辦啊！”

這里面有故事！林小開很快在廣播里將這通奇怪的電話轉(zhuǎn)述給了聽眾。沒過多久，就有聽眾打來電話，說剛剛聽到隔壁有人喊這句話，這家人應(yīng)該就住在安居小區(qū)附近。

第二天一早，林小開就來到了安居小區(qū)。可惜對方?jīng)]留下姓名，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在小區(qū)門口看到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小伙子，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位眼神呆滯的老頭，一臉疲憊地往小區(qū)里走去。林小開心里一動，快步上前攔住了對方，笑著說：“我是廣播電臺的，想問下您是不是在昨晚……”

誰知小伙子卻打斷他，說：“對不起，我們不認識你！”說完攙著老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小開呆呆地站在那兒，聽聲音他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昨晚打電話來的就是這個小伙子，可是，今天他怎么又否認了呢？

林小開只好在小區(qū)里打聽起小伙子來。鄰居們告訴他，那小伙子叫趙小亮，那老頭是他父親，有點瘋癲，聽說以前是二中的老師。

于是，林小開又來到二中，他自稱是趙老師的學生，這次是回來看看他。誰知，一提起趙老師，那些老教師一個個都搖頭嘆息，林小開正想問是怎么回事，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趙小亮正站在辦公室門口，冷冷地看著他。

“不說了，不說了。”戴眼鏡的老教師一擺手，又指著林小開說，“小亮，這是你父親的學生，來看望你父親的。”

林小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正打算說點什么。就在這時，從學校外飛奔過來一個人，一路上大呼小叫：“小亮，你趕緊回去，你爸又偷人家東西了，正被人往派出所送呢！”趙小亮大吃一驚，連忙轉(zhuǎn)身就往外跑。林小開一聽，也連忙跟了上去。

到了派出所，一個大胖子正氣呼呼地在里面嚷嚷：“你還讓我怎么開店啊？三天兩頭跑我這小鋪子里偷東西，我的損失誰賠？”

“對不起，對不起，胖哥，多少錢您說，我賠給您！”趙小亮擠到那胖子面前，連連道歉，一邊還不住地看看父親有沒有受傷。

那胖子一看，火氣更大了：“看什么看啊？我還能打他不成？說實話，要不是當年你爹還給我上過幾堂課，照他這么來，我非得卸了他一只胳膊不可！”

折騰了好久，那胖子總算是消停了，拿了錢就離開了。趙老師由于神志不清，派出所的民警只得狠狠地訓了趙小亮一頓，讓他好好看住他的父親。

回到小區(qū)時，趙小亮顯得很疲憊，兩只眼睛全都是血絲。他看到林小開也跟著來了，倒是沒像上次那樣趕他走，只是示意他在樓下等一會兒。林小開心里有些激動，他覺得知道真相的時候就要到了。

過了好久，趙小亮才從樓上下來，坐在林小開的對面，整個人像是快要散架一般。他看著林小開，淡淡地說：“昨晚的電話的確是我打的。是我把父親帶壞了。”

原來，趙老師老來得子，后來又沒了老伴，因此對趙小亮寵愛得不得了。就這樣，趙小亮從小就無法無天，整天跟一群二流子混在一起，到了18歲那年，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即便如此，老趙也舍不得打，氣不過了就打自己的嘴巴。一開始，趙小亮還會有點顧忌，到了后來，即使老趙把自己的臉打腫了，他也沒一點反應(yīng)，該怎么來還是怎么來。

終于有一天，老趙發(fā)現(xiàn)趙小亮吸毒了！他好歹是個老師，當然知道毒品的可怕，當他發(fā)現(xiàn)兒子吸毒后，第一次狠狠地打了他一頓，然后哭喊著要他將毒品戒掉。可戒毒哪有那么容易？看到兒子毒癮發(fā)作時痛哭流涕的樣子，老趙心疼極了。他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也去吸毒，然后自己戒掉！他要給兒子樹立榜樣，給兒子一個毒品是可以戒掉的信心！情況可想而知，老趙吸毒之后，比起趙小亮來更加不堪，更別提戒毒了。

也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有一天，當父子二人在一起吸毒時，幾個警察破門而入，將他們抓進了戒毒所強制戒毒。等他們從戒毒所出來后，雖然沒有再繼續(xù)染上毒癮，但生活困苦不堪。

“沒過多久，我父親就變得瘋瘋癲癲的，不是忽然對陌生人又打又罵，就是到附近去偷東西。為了應(yīng)付這些事，我大半年來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趙小亮忽然哽咽起來，“我父親一直以來都是個好老師，都是因為我從小不學好，才把我父親帶壞的……”

林小開聽了，唏噓不已。回到電臺，他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在電臺里講這個故事。也許，說了這個故事，會引起更多人的反思，但對趙小亮父子來說，無疑是傷口上撒鹽。

這天傍晚，林小開正要去臺里，忽然接到了趙小亮的電話。電話里，趙小亮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我父親，他去世了。”林小開心里一驚，掛了電話后就直奔安居小區(qū)。

到了趙小亮的家，只見里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幅老趙的遺像掛在上面。林小開沒有說話，而是對著遺像鞠了鞠躬。

趙小亮道了聲謝，說：“我父親是自殺的。趁我打盹的時候，從八樓的窗戶跳了出去。”隨后，他又將手里的一封信交到了林小開的手里，“這是我父親身上發(fā)現(xiàn)的遺書。”

林小開小心地拆開，讀了起來。讀完之后，他長嘆了一口氣，說：“真是難為你父親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照我父親說的，好好做人，好好活著。”趙小亮說著，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謝謝你沒有在我父親還在的時候說我的故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了。”

在回去的路上，林小開回想起那份遺書里寫的內(nèi)容，心情依舊無法平靜下來。原來，從戒毒所出來后，老趙并沒有瘋癲，他之所以拋棄作為教師的尊嚴和臉面，裝作瘋癲的樣子去襲擊陌生人、做小偷，只是為了讓趙小亮疲于應(yīng)付這些事，從而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接觸那些狐朋狗友，這樣也就沒有機會接觸毒品了。他知道自己曾經(jīng)的溺愛害了兒子的前半生，所以愿意不顧一切去挽救他的后半生。當他發(fā)現(xiàn)兒子真的是改過自新，不會再重蹈覆轍之后，這才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不愿意自己拖累了兒子的未來。

林小開決定將這個故事說給所有的父子聽，不是為了提高收聽率，只是希望類似的悲劇不要再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