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

衡德宏

章琳出了趟差，驅(qū)車回來的路上，她忽然想起從這兒下高速，離老家不算遠，于是打算去看望在鄉(xiāng)下獨居的老爸。

章琳歸心似箭，當即下了高速直奔老家而去，同時她還調(diào)皮地作出一個決定：不打電話告知爸，她要給老爸一個大大的驚喜。

當回到家時已是半夜，章琳跳下車，一邊興奮地大聲喊“爸”，一邊敲門，誰知一連敲了好多聲，屋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章琳有點急了，還要敲，忽然打了個噴嚏，這一打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眼淚鼻涕一起下，不好，著涼了！此時正是寒冬時節(jié)，車子里開著空調(diào)，她只穿件羊毛衫也不冷，而剛才下車時本指望能立即進屋，不想左敲右敲門不開，這一耽擱竟給凍著了。

就在這時屋里燈亮了，門隨即打開，爸披著衣服迷迷糊糊地問道：“這是誰在外面啊？”

小時候一向被寵壞的章琳生氣了：“還能是誰？是我，敲這么長時間都不開門，我都凍出病了，都怪你。”她一邊說一邊又是幾個噴嚏，然后胡亂掏出一把錢塞過去，說，“爸，本想多陪陪你的，可你把我凍病了，我生氣了，不陪你了，這點錢你自己隨便買點好東西吃吃，我得抓緊回去吃藥……”

章琳說著轉(zhuǎn)身回到車上，無意中一掃反光鏡，看到爸一直看著她，直到開出老遠了還站著。漆黑的夜里就自家亮著凄清的燈，章琳心里忍不住一陣發(fā)酸，可誰讓爸不肯進城呢？

章琳這一著涼竟病了好多天，剛好些，就接到老家鄰居電話，說爸病了，還沒痊愈的章琳渾身酸痛，哪有力氣回家，便打電話給弟弟章濤，讓他回去照看一下爸。

章濤聽了，放下手頭的事情立即動了身，等回家一看，爸的病不算重，只是受涼而已，吃點藥多歇歇，很快就會康復(fù)的。

可跟爸閑聊時，章濤不禁大吃一驚，一段時間不見，爸似乎有點不太正常了，說話有一搭沒一搭的，精神頭很差。章濤心里難過起來，曾幾何時老爸無所不能，像棵大樹一樣庇護著他和姐姐，現(xiàn)在這棵大樹有點蒼老朽敗了。

爸病著，章濤當然不能走，當晚便睡在了老屋的東房里，正睡得甜，忽然醒了過來，是凍醒的，一時間直覺得屋里寒氣逼人。

這可奇了怪了，屋里哪來的寒氣？章濤哆嗦著披衣起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門竟開著！這寒冬臘月的深夜開著門，雖說還有道房門，可也禁不住寒氣直灌進來。可好像他記得睡前關(guān)上門的啊？章濤有點迷糊了，便過去關(guān)好門。

可是，又不知過了多久，章濤再次凍醒了，門又給開了！

章濤打了個寒戰(zhàn)，難道有小偷想偷東西？這么一想，章濤便再也睡不著，先穿好衣服小心關(guān)了大門，就這么靜靜地坐在床上，手里還摸了個結(jié)實的家伙，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一而再地作怪。

又過了好一會兒，什么怪事也沒有，章濤的睡意漲潮般襲來，心說小偷應(yīng)該不會來了，剛要脫衣上床，就在這時，西房里忽然有人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是爸！

門一而再地開著，冷氣直襲進來，爸原來就有病，這下更要雪上加霜了，章濤正擔心，卻看到西頭房燈亮了。夜這么深，爸起床干什么？是方便嗎？就在這時，借著亮光看到爸來到大門口，手一伸打開門，再一轉(zhuǎn)身，又進了房間，“啪”的一聲滅了燈，睡了。

原來門是爸開的，凍死人的天，爸這是怎么了？

章濤至此毫無睡意，三步并作兩步走進爸的房間，打開燈，問道：“爸，你怎么去開門啊？要是再凍著就有大麻煩了知不知道？”

爸睜眼看是章濤，便氣息微微地說：“是小濤啊？我怕你姐萬一回來，所以就把門給留著，上次我聽不到，都把你姐凍病了……”

章濤再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一出門正好遇上位老鄰居，他告訴章濤，說他爸耳朵有點聾了，怪不得姐姐一直敲不開門！

鄰居憂心忡忡地說：“小濤，有句話我不知該講不該講，就是你爸有點老糊涂了，原來是健忘，經(jīng)常丟三落四的，打你姐上次回來后，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毛病，就是晚上睡覺不關(guān)門，有好幾次我夜里回來發(fā)現(xiàn)你家門開著，你爸的病就是這么凍出來的。”

爸本來就有點糊涂，加上上次姐回來著涼的事深深刺激了爸，所以爸落下病根了。章濤立即打電話給章琳說了這事，章琳一聽失聲尖叫：“小濤，我這就回去，都怪我、都怪我……”

夜晚又到了，章琳和章濤在爸的房間里臨時搭了一個床，當爸滿足地笑著沉沉睡去時，姐弟都披衣坐著沒睡，他們要為爸去掉病根。

不知過了多久，姐弟倆正打著盹，“啪”的一聲燈亮了，只見爸已披衣起了床。章濤問道：“爸，你現(xiàn)在起床干什么？”

爸說：“是小濤啊，你睡吧，我記不得門開了沒有，萬一你姐夜里回來，可別又給她凍著了。”

章琳大聲說：“爸，我回來了，就在你旁邊睡著呢。”

爸一下子驚醒過來，眼睛盯著章琳瞧了又瞧，似乎有點不相信似的，好半晌咧開嘴笑了，還有點不好意思，說：“小琳，原來你回來了啊，瞧我都忘了，好吧，睡吧，都睡吧，蓋嚴實點，可別凍著了。”

然后爸關(guān)了燈，慢慢地上床又睡，這回好像睡踏實了。見爸睡了，章濤頓時瞌睡得不行，說：“姐，我實在撐不住了，我們也睡吧。”

章琳輕聲說：“你睡吧，我再坐一會兒。”

又不知過了多久，章濤被姐的聲音驚醒了，只聽姐大聲問道：“爸，你又起床干什么？”

章濤吃了一驚，再一看，原來燈亮了，爸又起床了。

只見爸一臉的迷糊，卻又分外堅決，說：“我得給小琳留著門，上次都把她給凍著了……”

章琳大聲說：“爸，我就是小琳，我早就回來了，瞧，我正睡在你旁邊，小濤也在這兒睡著。”

當夜里爸第三次起床的時候，他一眼瞧見了熟睡的姐弟倆，這回爸站著沒有動身開門，而是疼愛地瞧了兩人一會兒便關(guān)燈睡覺了，一上床便呼嚕聲震天。

黑暗中裝睡的姐弟倆偷偷地笑了，這回爸的病根算是除掉了，章濤小聲說：“姐，爸只是暫時好了，所以無論怎樣，明天我一定要把爸帶到城里。”

章琳點點頭，說：“爸得病都怪我，小濤，以后我再也不給爸驚喜了，我要給爸常喜。”

姐弟倆輕聲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盈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