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眉
6月27日,上海東方衛視《歡樂喜劇人》欄目如期播出,喜劇演員賈玲及其團隊演出了名為《木蘭從軍》的劇目。
這是一出惡搞版的《木蘭從軍》,一開始“花木蘭”手捧燒雞,說著“唧唧復唧唧,木蘭啃燒雞”登場了。接著,木蘭不敢奔赴前線,力薦爹爹去當兵,隨后,木蘭從軍的情節,被惡搞成了花木蘭是被父親“忽悠”著才去當兵的。在軍隊中,木蘭因吃虧被迫上戰場成為將軍,回歸故里后,去世的父親留下一封信,信中得知因她被惡霸看上,父親才騙她去當兵。整場表演,那個人人皆知的聰慧、孝順、剛毅、勇敢等英雄形象,被顛覆成了貪吃、不孝、花癡、胸大無腦、貪生怕死的“傻大妞”。
事后,花木蘭故里的網友、木蘭文化專家等對此表達不滿。中國木蘭文化研究中心發布公開信,要求節目制作方及賈玲道歉。近日,對此一直沉默的賈玲終于發文致歉,表示自己的作品“不合時宜、有違公眾審美習慣”。僵持之后,“惡搞花木蘭”事件最終還是以賈玲道歉,節目停播告終。
一個“道歉”引發的連鎖反應
賈玲這出“道歉風波”開了一個奇怪的頭,讓賈玲并不孤單。
在受到“木蘭文化研究中心”的鼓舞后,六小齡童認為賈玲道歉開了一個好頭,要求惡搞《西游記》的影視劇也要道歉。不知道這是遠指周星馳,還是近指近日爆紅的國產動畫大片《大圣歸來》?
事情還在繼續發酵。
眾所周知,大導演陳凱歌最近拍了個《道士下山》——那么多武俠片都拍過道士,而且似乎就沒擔綱過正面角色,唯獨這一回“道教協會”拍案而起了。中道協權益保護委員會主任孟崇然發長文批判陳凱歌新作《道士下山》,聲稱全國道士的“宗教感情”受到嚴重傷害,要求電影下線、陳凱歌道歉。他對陳凱歌提出了“嚴正譴責”,并向陳凱歌喊話:“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文化歷史決不能在你的手中斷送!”
凱歌未動,朋友先行。另一位大導演馮小剛立即發微博回擊,說“妖協要求《捉妖記》道歉”——這真是馮氏幽默損人不帶臟字兒。要說花木蘭被惡搞還能激起幾分民間同情,這“道士界”在民間流傳的口碑一直比較可疑,眼看著形勢不對,網民訕笑四起。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中國道教協會新聞發言人終于發表了回應,稱“譴責聲明”并非由道協發出,至于是否為孟崇然以個人名義發出尚待核實。
網民們大都覺得醉了,如果僅僅代表自己或所屬小團體發表不滿,也就罷了,可伊們動不動就代表“全國人民”、“宗教界”——實在扯得有點大,你們還能踏踏實實維權不,別拉大旗扯虎皮,綁架著無關人士幫你碰瓷好嗎?
相聲、電影、小品、脫口秀,這都是娛樂產業,惡搞只是其中一種重要手法,要較這真兒,得先把趙本山拉出來游街,被大叔惡搞過的名單包括農民、弱智、殘疾人、鄉村干部……足足代表了好幾億國民,大家都說什么了?
文明真的會被惡搞搞垮嗎?
說真的,賈玲也好,凱歌也罷,遇到的基本都屬于飛來橫禍。
作為中國的藝人,除了成名以后賺錢比其他行業快一些之外,可能是最謹小慎微的一群人了。他們有各種固定的部門管著,有各類隨時出臺的意見攔著,有來源于資本方的利益箍著,有狗仔隊無時無刻盯著。某種程度上說,一群本應最放浪形骸的藝人,卻在享受著最飽滿的輿論監督。
但即便如此謹小慎微,自動隔絕了一切與現實相關的題材,只留下做丑作怪,賣萌搞笑求生,但仍可能隨時飯碗不保。他們這樣做,只是想讓觀眾開心,而且在各種限制之下,這種風格也最為安全。說真的,他們是搞笑戲子,又不是恐怖分子,搞得垮什么文明呢?從某種程度上說,藝術本身就是一種反叛,更不要提喜劇這種獨特的藝術形式了。
在觀眾和市場的“雙重錘煉”之下,文化產品自然更有競爭力
我們再把視線拉回到賈玲惡搞花木蘭事件本身。賈玲的小品存在爭議是肯定的。作品本身存在搞笑手法單一,內容流俗,有把肉麻當有趣,嘩眾取寵之嫌。一般的看法是,如果有人因為你的作品覺得受到了傷害,作為創作者確實應該面對問題。喜劇的最高境界是自嘲,嘲笑或者顛覆別人容易得到掌聲,也容易引起爭議。國外有句名言“政治正確性”,中國也有個對應的說法叫“公序良俗”,文藝作品改編歷史人物的底線是尊重人們已經形成的共識。
當然,在藝術創作中,對于某個被重新塑造的人物或群體,出于創作者不同的理解和動機,肯定會有正面形象也有負面形象,從總體上來看,這種幾率是持平的,所以不會對社會大眾產生決定性的影響。比如美國的影視作品經常會黑中情局等政府部門,甚至把總統都編成一個壞人,人們也不會因此就否定中情局和總統。
歸根結底的問題就是,文藝創作該如何找到一個合理的邊界,盡可能尊重真實、尊重主流價值觀。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其實觀眾的審美,也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可疑。因為在同一期的《歡樂喜劇人》中與賈玲同臺的還有一個節目叫《小偷在哪兒》。
《小偷在哪兒》是一出啞劇,致敬的是喜劇大師卓別林。城市列車上,戴禮帽、拿手杖的小丑,與伺機而動的小偷斗智斗勇,滿車乘客卻漠然旁觀。全程無聲、黑白配色,以肢體語言演繹人情冷暖。這出“簡單、搞笑”的作品,獲得了觀眾全體起立鼓掌,并在當期節目中勝出。
為好作品歡呼的觀眾,不會讓偽劣產品招搖過市。那種以“木蘭啃燒雞”續接“唧唧復唧唧”的所謂戲謔,那種看到軍營肌肉男而躁動流鼻血的所謂幽默,不被認同其實也是有其必然性的。從這個角度看,我們應該相信更加成熟的觀眾,也相信更加成熟的市場。即便可能有看走眼的時候,他們也會對自己的時間,以及錢包負責。
這么多年來,從馬三立《家傳秘方》這樣的傳統相聲,到《超生游擊隊》這樣的晚會小品;情景喜劇《我愛我家》《武林外傳》風靡熒屏,還有創下票房奇跡的“開心麻花”……這些成為時代經典的優秀作品,莫不是觀眾與市場挑選的結果。
也只有在觀眾和市場的“雙重錘煉”之下,文化產品才能更有競爭力、文化市場也才能更有活力。如果你覺得賈玲版花木蘭不堪入目,那與其站隊罵架甚至人身攻擊,不如自己創造出更有傳播力的木蘭故事“以正視聽”。同樣,如果你覺得綜藝節目拍成的電影不值一看,那也不要呼吁行政大棒“打壓”,還是拍出叫好叫座的作品來“擠壓”比較好。“你行你上啊”雖是網絡揶揄,但放在市場競爭中卻也不無道理。而且,把創造、選擇和評價的方向盤交給市場、交給觀眾,本身就是對公眾文化權利的基本尊重。
甚至,我們也不用擔心賈玲的花木蘭會消解我們的文化符號、顛覆我們的集體記憶。沒有內涵的作品,哪怕能惹人發笑,也不會有長久的生命力,那只是蚊子的嗡嗡聲而已。可以有嚴肅的文化批評,但只有更多地鼓勵創造、鼓勵創新,才能讓花木蘭更豐富——這本來就是眾口相傳中“層積”而來的形象。眼看著迪斯尼改編了花木蘭、創造了功夫熊貓,大家不著急嗎?再看看有著無數版本的《哈姆雷特》,看看不斷被翻拍的《西游記》,不也正說明“創造是活力之源”嗎?
對于打拼多年的賈玲而言,“花木蘭事件”可能是個教訓,更可以是個契機,借以反思、改進,倒逼自己更上一層樓,創作出優秀作品。到那時候,相信觀眾對賈玲也不會吝惜自己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