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察兵（外一篇）

武歌

毛主席曾教導(dǎo)我們，反帝防修全民皆兵。那時候我們還小，小到穿叉叉褲，玩尿泥水平。但不能說我們沒當(dāng)過兵。我們當(dāng)兵也不是兒童團(tuán)，拿紅櫻槍玩木頭刀。我們屬于正規(guī)軍，八路軍新四軍。

金友比我們大，他爹在大同煤礦下井，金友見識比我們廣，金友是我們的司令。金友戴一頂軍帽，不是八路軍灰布顏色，是解放軍綠色軍帽。金友還有紅色肩章，金友讓馮老師寫了三個黑字“八路軍”。我們沒有肩章也沒有軍帽，不影響我們當(dāng)八路軍，三官四官他們是新四軍戰(zhàn)士。

八路軍戰(zhàn)士內(nèi)衣都是白布衫，金友穿他爹發(fā)的勞保服。我們沒有，我們就偷爹媽剪下的舊白汗衫袖子，偷出來用細(xì)布條綁在手腕處，能露出白色袖口就行。夏天最好，帽子用柳條編，冬天什么也沒有，我們腦袋多光凸凸的，偶爾戴哥哥們替下的兔皮棉帽，大家說兔皮棉帽戴著像漢奸，所以我們寧光腦袋也不戴帽子，怕當(dāng)漢奸。

我和金友都是南街的，金友分我們當(dāng)偵察兵。其他人是普通八路。偵察兵好，要求穿的精干。金友要求我們“軍裝”一個禮拜洗一次。那時候替換的衣服太少，幾乎沒有。家里弟兄們頂替穿，大的穿過二的穿，哥哥穿過弟弟穿。每次洗“軍裝”，都是晚上，母親將外罩拉下，洗了，然后放在炕頭炕。母親擔(dān)心“軍裝”不干，第二天沒衣服穿，怕我們哭，夜里母親就把我們的“軍裝”襯在背下，往干煨。

偵察兵的好處多，可以四處走動。哪里也敢去。時間也不分白天與黑夜。

我們當(dāng)偵察兵第一件事就是到大隊的場面，偵察看場的情況。一旦發(fā)現(xiàn)看場的回家吃飯或者上茅房，我們馬上報告金友司令，金友帶領(lǐng)我們乘機(jī)翻墻進(jìn)場面搶糧食，尤其是搶豆子，搶到豆子就跑到野地?zé)浴尲Z食，我們叫斗地主。

每次翻墻頭最麻煩，海平是個大蛋。一翻墻頭跳下來，海平蛋就墩大。蛋一大，海平痛得就“媽呀！”“媽呀！”叫喚。我們解下白袖口把海平嘴堵住，讓他平躺在地上，金友命令新四軍三官四官哥倆，替海平揉蛋。很管用，海平那顆雞蛋大的蛋，經(jīng)過三官四官一揉就揉小了。揉好海平的蛋，我們便開始分頭去搶糧。也奇怪，每次搶了糧，再翻出墻頭，海平的蛋沒出過問題。

有一次，我們翻墻頭進(jìn)場面，海平墩下的大蛋怎也揉不下去，海平殺豬般叫喚，“媽呀！”“媽呀！”。眼看看場的回來，金友下令撤退。可是海平的蛋死活揉不回去。金友靈機(jī)一動將看場的本家米換留下應(yīng)對。看場的回來，發(fā)現(xiàn)只有米換和海平。米換很冷靜，說，到場面看看二大爺，不想海平的蛋掉下揉不回去。看場的一看，形勢不好。干緊叫了大隊的馬車，拉著海平去下馬峪公社醫(yī)院。

海平在公社醫(yī)院做了疝氣手術(shù)（很久以后我們才明白大蛋，學(xué)名叫疝氣）。海平保住了命，不能再當(dāng)偵察兵。海平改行替兔兒叔偵察美蓮爹。海平成了兔兒叔私人偵探，他將兔兒叔給他的水果糖分給我們，我們偷偷協(xié)助海平工作。金友開始學(xué)造銅炮兒槍，銅炮兒，就是沒子彈頭的子彈筒兒。

金友放松管理我們，我們便和海平當(dāng)私人偵探，但我們編制還是八路軍，“軍裝”照樣一個禮拜一洗。

兔兒叔喜歡美蓮媽，他怕碰到美蓮爹。兔兒叔給我們水果糖，讓我們?nèi)ッ郎徏覀刹烀郎彽男雄櫋Ｍ脙菏褰探o我們的暗號，美蓮爹在家，我們就在院里大聲喊，“六爺，六爺，快放驢去！”美蓮爹排行老六，村里人叫他六爺，其實他歲數(shù)不大。按輩分，我叫美蓮爹六叔。自從當(dāng)了偵察兵，我也和大家一樣喊，“六爺！”

美蓮爹有點懶，一開始，我們一喊他，“六爺，六爺，快放驢去！”他挺高興，他怕隊長批評他，批評他懶。出了院子，美蓮爹笑嘻嘻罵我們，“知道，知道，小娃們比驢還叫的歡。”美蓮爹一走，我們跑到西墻后，報告兔兒叔，美蓮爹放驢走了。兔兒叔從兜子里抓一把水果糖分給我們。我們第一次見到中山裝就是兔兒叔穿的，真干凈！

要是美蓮爹不在家，我們站在院子，喊，“六爺放驢走了！”兔兒叔照直就進(jìn)了美蓮家，我們也吃不到水果糖。好多次吃不到糖，海平很生氣。有一次，美蓮爹在家，海平和我們喊，“六爺放驢走了！”兔兒叔又照直進(jìn)了美蓮家。就那次，美蓮爹用鋤頭拋了兔兒叔的腦袋，差點將兔兒叔的耳朵給拋掉。

其實美蓮爹，早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裝聾作啞不理我們。美蓮爹拋了兔兒叔一鋤頭，也把我們當(dāng)偵察兵的飯碗給打了。

逮? 鬼

和風(fēng)煦暖，桃紅柳綠，春天是個好季節(jié)。各種動植物以及人類都享受這美好時光。因為美好，各種入了冥界的鬼也要回到人間重溫春天美景。

常人眼里鬼無影無蹤，在兒童眼里卻是有形有樣。七柳年幼體弱多病常遇各種鬼怪纏身。今天撞上這家的鬼明日又纏上那家的鬼，就連少見面，村夫的姥姥，她老人家去世數(shù)年，乘清風(fēng)打大同四老溝煤礦回應(yīng)縣老家，纏在外甥身上，向村夫母親安頓后事。不管咋說，那時候村夫秉氣低，老撞鬼，真鬼。

我們上小學(xué)逮鬼，更有趣。逮鬼多在春秋季，學(xué)校院的東北角。那時候?qū)W校一般是廟宇改造，毛主席不信神鬼，就把廟觀樓宇改造成學(xué)校或者村委會辦公地點。有廟的地方一般神多鬼也多。人休息時間鬼就出沒，夜里神鬼活動比較頻繁，另一個時間就是晌午。所以農(nóng)村人夜里或者晌午不讓婦女兒童出門，怕撞鬼。

夜里我們不敢出去逮鬼，聽說夜鬼厲害，我們怕呀。中午的鬼小，我們不怕，我們就在中午逮鬼。逮鬼就是拿帽子扣。看見一陣輕風(fēng)過來，刮起一個小旋風(fēng)，我們幾個爭先恐后用帽子扣。鬼很機(jī)靈，一會有形一會消失。我們也不弱，旋風(fēng)一起，我們將帽子“噗”扣上。扣得時候不敢太用勁，太用勁怕把鬼扣死，鬼一死我們白扣。帽子不能太破，有漏洞，鬼就逃跑。那時候軍帽最好，軍帽帽沿比較竹，竹就是說硬不硬說軟不軟那個樣，軍帽做工好，扣在土地上沒有縫隙，逮住的鬼跑不了。可是有軍帽的很少，記不住當(dāng)時誰有誰沒有了，反正村夫有一頂舊軍帽，逮著不少鬼。

逮著多少鬼，就看帽子下鬼留下的腳印。一個鬼一個腳印。那位問，怎么來的？我們認(rèn)為人有兩條腿，鬼是死了的人，鬼只能有一條腿，鬼走路只能轉(zhuǎn)著走，鬼轉(zhuǎn)著走所以才有旋風(fēng)。兒童的道理，鬼都是獨腳。等鬼老實了，將扣了幾秒鐘的帽子輕輕揭開，我們開始數(shù)鬼留下的腳印，確定逮著鬼的個數(shù)。一般一次逮一個鬼。有時候也有兩個三個，兩個腳印我們叫鬼娶媳婦，三個就是一家鬼。鬼娶媳婦，讓我們逮著，我們不會放他們，我們罵他們不要臉，然后把鬼腳印破壞了，就是將土攤平，再“呸！”唾一口，說明把男鬼女鬼打死了，打死不要臉的鬼。一家鬼少見，他們和單獨鬼一樣，逮著后我們都放了。怎么放鬼呢？我們將土捧起來，向空中一揚(yáng)，說鬼快跑哇，別再讓我們逮著。真的，那些鬼就變成旋風(fēng)跑了。

有時候我們逮著鬼，鬧不清數(shù)，比如有的鬼很鬼，腳印留下不清楚，怎么辦？找老師。本來在學(xué)校院逮鬼。數(shù)不清就去西把邊辦公室找楊老師。楊老師住校。我們找他往清楚數(shù)數(shù)。楊老師年青，人長得也好。一開始，楊老師很稀罕我們的行為，我們找他他也高興幫我們。后來楊老師就煩了，我們找他他就揉揉瞌睡的眼，待理不理說，兩個三個，糊弄我們。我們也害怕楊老師生氣，楊老師生氣會讓我們課堂站起來回答問題，回答錯了，他就拿濕柳條教鞭抽手心。

有一次我們扣住鬼，又?jǐn)?shù)不清數(shù)，就去找楊老師。五丑個子高，他腦袋能夠（夠，高達(dá)的意思）著窗戶，五丑通過破窗紙，看見楊老師正和愛萍老師親嘴。五丑示意我們小點聲。我們知道有鬼。五丑低聲說，楊老師和愛萍老師親嘴。我們不信，三官笨，我們讓他爬在地上，我們踩著他，爬上窗戶眊。一眊，楊老師真和愛萍老師親嘴。可能他們太認(rèn)真，也沒發(fā)現(xiàn)我們眊。

愛萍是個民辦代課老師，楊老師是公社正式派來的公辦老師。楊老師教算術(shù)，愛萍老師教語文。我們眊見楊老師和愛萍老師親嘴，嚇得不敢再找楊老師問鬼的數(shù)。我們都跑出學(xué)校外面，躲！后來愛萍老師趁晌午人少，溜進(jìn)楊老師辦公室，我們也不逮鬼了，踩著三官的背，眊楊老師和愛萍老師親嘴。再后來，愛萍老師黑夜也去楊老師那里，我們也鬼鬼祟祟跟蹤。

不久愛萍老師的爹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到公社告了楊老師的狀，楊老師調(diào)走了。他們也沒成親，愛萍老師嫁到外村去了，愛萍老師出嫁時候，肚子已經(jīng)挺大的了。他們走的走嫁的嫁，春秋季我們照樣去學(xué)校院逮鬼。只是數(shù)不清楚鬼的數(shù)，沒地方找人問了。

再后來我們不敢去學(xué)校院逮鬼，一是我們也長大了，不玩那種無厘頭的游戲。最主要的是一到中午，村長老從學(xué)校院翻墻頭去榆平家。學(xué)校東邊就是榆平家，隔著一堵伙伙墻。榆平爹病死了。村長看上榆平媽。榆平和我們一般大，榆平也和我們逮鬼。后來村長老翻墻頭，他看見我們惱狠狠的，我們也怕他那副豬頭臉。榆平有時候給我們拿水果糖，我們知道那是村長給的。

自從村長看上榆平媽，我們逮鬼的運氣似乎很差。你想，村長腳板多大，他踩過的土留下的腳印比鬼的腳印大好幾倍。鬼留下的腳印最大也就是指頭大，村長的腳印夠好幾十個鬼腳印大。再則，我們扣住的鬼留下的腳印和村長的腳印一重復(fù)，我們更數(shù)不清鬼的數(shù)。

村子小，南街二大爺驢放個屁，后街任貴大娘的醬就會臭。村長翻墻頭找榆平媽傳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雞窩狗圈。村長怪怨我們散布他的消息，村長抽了我們幾個耳光，“吧啋！”，“吧啋！”，真痛。我們真的很冤枉，我們只顧逮鬼，哪管的了別的事，何況村長的水果糖真的很甜很甜。

后來村長娶了榆平媽，也不用翻墻頭了。我們長大出村念社中。逮鬼的事已經(jīng)成了記憶。記憶深處，鬼的形象概無，楊老師愛萍老師親嘴，村長翻墻卻時時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