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慶
辦公方式亦是空間政治的一種。在聯合辦公間之前,人類的辦公方式已經經歷多次迭代。伴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逃離大機構和大公司,以傳統辦公室為代表的辦公空間也在十余年間發生多元而深刻的解構,辦公模式也呈現多元趨勢。
每天早上,James總會拿著一杯咖啡,背著雙肩包,走進廣州城那座由老舊廠房改造的社區——“co-working(一起開工)”。
在這間辦公室里,他的同伴,也大多喜歡背著雙肩包,包里裝著電腦。他們身份各異,職業多元,卻共享同一個辦公空間,在這里一起開工。
一年前,住在中山七路附近的James在附近喝咖啡時,正好瞄到了“一起開工”的海報。那時,他在珠江新城IFC大樓內的一間國際商務中心租了一個虛擬工位,每個月需要支付1500元。在商務中心里,辦公者如同酒店的住客,被隔絕在各自工位的擋板之內,面孔總是陌生的。兩年過去了,他沒有交到任何朋友。
“一起開工”的海報讓寂寞創業的他心動,他用一年150元的租金獲得了一個流動工位。這里,座位之間沒有擋板,空間開放,“你可以去和你感興趣的任何一個人聊天,知道別人在想什么,做什么”。
白天,位于三層辦公空間與四層公共觀景平臺間的樓梯,很少有安靜的時候。幾乎每天,至少三四撥來自成都、麗江、南京、天津、北京等地的參觀者和尋求合作者前來。
和James一樣,曾經在通訊公司工作的Sky和東東也是沖著這里的分享、開放的氛圍來的,當然低租金也是很大的吸引力。2月13日這天上午,兩人創業后的第一個產品,一款叫做“逆世界”的手機小游戲終于被放到了豌豆莢上,創業的夢想又離目標進了一步。
坐在Sky不遠處的張浩也是手機游戲開發者。他喜歡來“一起開工”,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曾經從事自由職業多年的他,發現“在家里辦公效率極低,家里休閑的氛圍很容易讓人分心”。他也嘗試過去咖啡館,“人來人往,說話聲大,都會干擾我”。
1986年出生的潮州人蔡延青,是這個社區的發起者和聯合創始人。社工專業畢業的他曾是騰訊的交互設計師。2012年7月,他辭掉工作,眾籌16萬元開始環球社會創新紀錄片項目。他扛起攝影器材,背起旅行包,1個人走過3大洲、13個國家、20多個城市,采訪了超過50名社會企業家與創新者。
在拍攝過程中,蔡延青驚訝地發現,很多采訪對象都會約他在類似co-working space的地方見面。“為什么這些想要改變世界的年輕人都選擇在這樣的空間里扎堆?它究竟有什么魅力?”這個疑問牽引著他每到一個新城市就尋找聯合辦公的地方。他發現,聯合辦公空間倡導的是一種開放共享的價值理念和互助協作的精神,鼓勵跨界交流與共享,“它能激活一座城市的創新氛圍,對創新者們更是價值非凡。”
2012年10月的一天,蔡延青站在倫敦街頭,對著自己的攝像機說:“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國做點事情了!”
第二年春天,蔡延青回國,籌集了幾十萬啟動資金,用了三四個月的時間組建了一支六七人的團隊,又用了三四個月把荔灣老城區里一家鎖具廠的舊廠房改造成一個開放式的辦公空間,1700平方米,取了個名字叫“一起開工”,簡稱“一起”。
剛開始的半年有許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比如有人想租我們這里當倉庫,放他的淘寶貨品;有發型師想租空間來做他VIP的理發室;有人質疑我們是騙子公司,要求看我們的營業執照……”
后來團隊通過策劃許多創新創業主題的活動,吸引大量潛在會員來到“一起”,然后告訴對方他們在做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蔡延青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我們在有意無意間照搬了國外的模式,忽略了本土文化的特點與受眾的差異。”
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流動辦公收費服務。在很多國外的聯合辦公空間里,最受歡迎的服務是流動辦公,即按小時或按天付費,而不是按月租的長駐辦公。而在廣州,“大家寧愿花同樣的價錢在星巴克買杯咖啡坐一個下午,也不愿為一張可以辦公一天的桌子付費”。
這個發現給蔡延青和伙伴們敲了一個警鐘,“我們逐漸摸清大家的真實需求,對大部分創新創業者來說,這里能不能辦公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這個社區里我能學習到什么知識,認識到什么人,鏈接到什么資源。這迫使我們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價值”。意識到這個問題后,社區果斷砍掉了流動辦公收費服務,改為150元一年的年租形式,會員也迅速得到聚集。
辦公方式亦是空間政治的一種。在聯合辦公間之前,人類的辦公方式已經經歷多次迭代。伴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逃離大機構和大公司,以傳統辦公室為代表的辦公空間也在十余年間發生多元而深刻的解構,辦公模式也呈現多元趨勢。
從2000年初開始興起的loft、soho(在家辦公)再到當下風靡全球的co-working(聯合辦公),每一種新的辦公方式都曾敏銳而熱切地呼應著當代年輕人的野心和需求。
根據2011年美國Deskmag雜志的統計,多數使用聯合辦公空間的年齡層落于二十歲至三十歲,五分之四的人自大學學業起就開始工作,主要從事創意產業與新興媒體,略多于一半的人是自由工作者。
在“一起”社區經理張平看來,這份來自美國的用戶形象描述,也基本符合目前社區大部分用戶的特征。目前,社區已有七八個固定辦公團隊,包括在華南享有不小知名度的“取悅明信片”和“小豬短租”團隊。
在信息科技和移動互聯的加持之下,北京車庫咖啡、深圳柴火空間的年輕創客們,和“一起開工”的James、Sky還有林杰一樣,都在期盼成功的到來。一夜暴富的神話和天使投資人的誘惑,令各種載體的孵化器和投資機構,成為年輕人們噴薄滿溢的野心和夢想的培養皿和斗獸場。
在“一起”開業的一年時間里,蔡延青遭遇最多的問題是:“你們是中介、獵頭或者孵化器嗎?”
“我們也許有孵化的功能或環境,至少外表看起來蠻像的,但我們不是孵化器。”蔡延青語調堅定,“我們渴望構建一個去中心化的平等的大家庭,這些有著開放共享心態的年輕人們在這里跨界互助學習與協作,通過線上線下的互動以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有朋友建議說你可以先做孵化器,賺了錢了再來養這個社區啊,理想主義也需要妥協的。聽起來挺有道理的,但目前來看,我們似乎有希望可以不用繞遠路來做這件事。”
James不諱言曾經是為了尋找更多資源來到“一起”的。一年后,James發現,“一起開工更像一個社區。”凌晨一點半,關窗關燈鎖門,下樓,準備回家。深夜的中山七路,總有那么幾個人:銀行門口那個無家可歸的老奶奶;躺在一間五金店門口睡覺的流浪漢;正在收攤的燒烤檔小伙子。這是開始做“一起”后,蔡延青和伙伴們深夜晚歸時常見到的景象。走在這條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家的街道上,蔡延青期待第二天和大家一起開工。
摘編自2105年第6期《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