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退隱江湖

◎ 張佳瑋

你怎么退隱江湖

◎ 張佳瑋

張之洞雖然在洋務上甚為開明，但偶爾也犯擰。比如，他曾讓路孝植擬個文案，看見里頭有“健康”二字，乃大怒：“呸！這‘健康’二字，乃是日本名詞，用之殊覺可恨！”路孝植不慌不忙，說道：“‘名詞’這個詞也是日本名詞，用之也尤覺可恨！”張大人無言以對。

所以，不只是我們如今生活在“人氣”“主義”“注射”“達人”這些日語詞中而不自知，清末的張之洞早就陷入這個迷局中了。

唐德剛先生在這方面就很開明：他人在美國，卻熟讀中國舊史。他老人家認為，中國人早已全盤西化了——中國人現在的早上起床后洗漱，然后穿襯衫、牛仔褲上班，這些玩意古代都沒有。賈寶玉那會兒，早上不刷牙，而是用青鹽漱口，并不似如今這樣。

20世紀，法國人嘲笑英國人的餐桌，說他們一無所有——土豆，那是新大陸來的；茶，那是東亞來的；咖啡，那是埃塞俄比亞來的；冰淇淋，那是意大利人發明的；面包，那是與希臘和羅馬一脈相承的；啤酒，那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產的……一言以蔽之，純粹的英國飲食可能真就剩下魚了。所以，世上的事物是普遍聯系的，若試圖與世隔絕，保持純凈，通常是自欺欺人。

周文王在渭水之畔請了姜子牙，周武王數盡紂王無道，聚集八百諸侯去應天承命，阻止紂王繼續施炮烙刑罰，謂之曰：“不能再讓紂王拿活人當鐵板燒了！連洋蔥都沒有嘛！”但伯夷、叔齊覺得不靠譜，決定抵制周朝，不食周粟，逃進首陽山，活活餓死了。當是時也，天下人都在歌頌周朝盛德，只有伯夷、叔齊這一點努力，這一點文縐縐、軟弱無力卻又堅決地反抗，為商朝殉了葬。在有些傳說里，伯夷、叔齊死得還有點波折：他們抵制周粟，于是在首陽山吃薇菜。但有人就跑去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薇菜不也是周朝的么？”伯夷、叔齊于是只得餓死了。魯迅先生寫了個小說叫《采薇》，專門提了這茬。

事實是：人與他人共享著一個星球以及這個星球上的空氣循環與水循環。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出？知識發展到這個地步，任何稍有理智之人都該明白：任何企圖與其他人搞對立的，任何自命純潔無瑕、與世無染的，都只是一定程度上的自欺欺人。倘若當了真，很可能鬧出笑話。

（摘自《Vista看天下》2015年第3期 圖/連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