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明

也許由于父親曾經是“當兵的人”的緣故,因此鑄就了他“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堅毅性格。在我的印象中,父親曾落過三次淚。
父親第一次落淚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那場反右傾運動中,當時在車間里擔任黨支部組織委員的母親由于替車間里一位技術員遭遇不公而仗義執言,說了幾句真話,于是便被別有用心的人說成是反共產黨、反社會主義的馬前卒,定性為右派。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廠里保衛科派人來到我家,押送母親到安徽接受勞動改造。臨別的時候,母親朝父親看看,深情地說了一句:“這個家就托付給你啦……”
母親被帶走后,父親黯然神傷,獨自待在大房間里,我們兄妹幾個不敢驚擾父親,但我卻從虛掩的門縫里看見,父親在悄悄擦拭滾落的眼淚……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落淚。
父親第二次落淚則是在1969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年月里。那一年,我正好十六歲。父親是個黨員,為了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偉大號召,他動員我去廣闊天地里錘煉錘煉,而我怕自己吃不了那份苦,便尋找各種理由推托。這可惹惱了剛毅的父親。這天晚上,父親陰沉著臉把我叫到身旁,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其中有一句話我至今難忘:“我們家是不出孬種的!”父親的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讓我幡然醒悟。
那天在上海北火車站,父親凝視著瘦小單薄的我,憐愛地摸摸我的頭,只輕輕說了一句:“火車要開了,孩子,去吧!”汽笛響起,當我把頭探出窗外想再看一眼父親的時候,發現已經兩鬢斑白的父親佇立在寒風中,任憑眼淚肆意地流淌……
父親的第三次落淚是因為在1980年母親單位的領導來家里為蒙冤去世的母親宣讀平反昭雪的文件。此時的父親已是古稀之人了,當他聽完來人念完平反昭雪的通知后,也許是二十多年受到的委屈與不公瞬間得到釋放的緣故,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只聽他喃喃自語:“二十多年啦,功過是非自有定論啊……”
如今,父親已駕鶴西去,但父親的三次落淚卻始終鐫刻在我的記憶里,難以抹滅。那三次落淚承載著一份沉甸甸的愛與責任,而我對父親深深的愛與思念也融化在一首名叫《父親,我最親愛的人》的詩中:
望著您堅毅的臉龐,
我讀懂了器宇軒昂;
望著您深沉的目光,
我看到了智慧和堅強;
望著您寬厚的胸膛,
我看到了襟懷坦蕩;
爸爸,我最心愛的人,
一直有您關注的目光……
【原載2015年5月25日《上海法治報·私人相冊》】
題圖 / 老父親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