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蘇燕
“五十三年前,我才六歲,和爸爸去巴黎,在出租車上,我一開口和爸爸說話,出租車司機就立即停車轟我們下去,我當時完全不懂,爸爸告訴我,因為司機聽見我們講德語,法國人恨德國人,恨講德語的人……”
今天,每當和歐洲人權法院奧地利法官施泰納女士聊起某些日本人對二戰歷史認識的屢屢倒退以及不斷在亞洲肆意挑事時,她就會提起她那段童年往事。因為她知道,罪者的悔過、誠意和承認歷史對實現民族間的和解是多么重要。她說,當時二戰已經結束十七年,雖然早在1951年德國就與法國等國成立了歐洲煤鋼共同體,但在民眾間,彼此的仇恨并未真正消除,這是因為有罪的一方還沒有認真悔過。她回憶說,她小時候在課本里讀到的都是奧地利是納粹德國的受害國,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奧地利才敢于正視那段歷史,承認參與了納粹罪行。
德國也是如此。1970年12月7日,時任德國總理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前雙膝下跪。當時有評論說,勃蘭特這一跪,讓德國人真正站了起來,也讓德國人得到了身受納粹蹂躪的國家的原諒。承認一段不光彩的歷史,尤其是一段給其他國家和民族造成深重災難的歷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勇氣、擔當和責任,這也是實現和解、不讓歷史重演的必需。
在斯特拉斯堡的德國記者烏多說,在我們這些二戰以后出生的人看來,納粹德國完全是另一個德國,但也是我們必須承認和不能忘記的一段歷史,盡管這很殘酷,但卻是避免歷史重演的必需。因此,德國學校非常重視對這段歷史的教育。
據法國斯圖道夫納粹集中營紀念中心主任諾·杜福爾女士介紹,紀念中心接待的一半學生都來自德國。筆者前去參觀的當天,恰遇德國一所中學的兩位歷史老師帶著三十多個學生前來參觀。他們每年都組織九年級學生(大約十四五歲)來這里。兩位老師說,這個年齡的學生已經有了相當的判斷力、理解力和承受力,必須讓他們了解真正的歷史。一名男生參觀后表示,盡管來之前做過功課,看過資料,但一到現場,還是非常震驚,納粹的殘酷竟可至此,真是令人發指。他說,看到這些,更覺得對于新納粹對世界和平的威脅,必須予以堅決抵制,不能讓悲劇重演。
斯圖道夫納粹集中營位于法國東北部的孚日山脈中,是法國境內唯一一座納粹集中營。在1941年至1945年間,這里及其所屬分部共羈押了五萬兩千名“囚犯”,他們來自三十一個歐洲國家,大多是反納粹抵抗運動者和戰俘,其中兩萬兩千人被酷刑、暴虐、饑餓、疾病、超強度勞役,甚至是活體試驗慢慢折磨致死,因此,這里也被稱為“慢死集中營”。諾·杜福爾主任是二戰歷史研究專家,她說,法國非常重視發揮紀念中心的作用和對二戰歷史的研究,但重視研究和紀念的目的不是傳遞仇恨,而是以史為鑒,避免重蹈覆轍。
談到日本,這位專家說,所有在歷史上犯下反人類罪行的國家都應以德國為榜樣,承認歷史,深刻反思。我時常在想,施泰納法官兒時的經歷是多么好的證明,沒有對歷史的悔過和反思,就沒有真正的和解。
【原載2015年4月27日《新華每日電訊·好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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