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官痞

張成林

兒時讀《水滸傳》，實覺純真至極，對梁山好漢，只一個慨嘆“棒極了”。而今捧起它，依然是那陳年佳釀，醇美無比。這壇酒，從明代至今日，澆著天下人的塊壘。難怪金圣嘆這樣說：“天下之樂，第一莫若讀書;讀書之樂，第一莫若讀《水滸》。”

水滸英雄，大都是坦蕩剛直的血性漢子，嫉惡如仇，心底美善。李逵如此，武松如此，魯達更如此。就說魯達，他救了流落異地的窮女子金翠蓮，救了趙員外的女兒，因朋友林沖妻子受辱，他又要打不可一世的高衙內三百禪杖，根本不計較生命得失。只管“遇酒便吃，遇事便做，遇弱便扶，遇硬便打”。野豬林里，從薛霸風聲颯颯的水火棍下救起林沖，催人淚下的話語“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后，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吃官司，俺又無法出去救你，打聽得你斷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灑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一個“憂得你苦”，連著三個“放你不下”，其情如瀑，鑿石裂空。

那位不問軍官百姓，一斧一個，排頭砍去，直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渠”的李逵，對自己弟兄和受苦人卻懷有濃厚的階級情感。哥哥宋江關在大牢，是他“寸步不離”，“早晚在牢里服侍”。江州劫法場救宋江、戴宗時，他第一個赤條條的掄起板斧，從酒樓跳進刑場殺將起來。高唐州救柴進，又是他第一個只身下井。恁般魯漢，卻孝義第一。沂水縣要殺假冒的李鬼時，忽聽他說家有老母無人贍養，反以十兩紋銀相贈。小說末尾寫道，李逵臨死之時，囑咐從人：“我死了，可千萬將我靈柩去楚州南門外蓼兒洼，和哥哥一處埋葬。”囑罷而死。讀來不禁令人放聲痛哭也。

景陽岡打虎英雄武松，乃武藝高強、秉性剛烈之男兒，筆端卻柔情四溢。陽谷縣知縣所差，要出遠門，與哥哥武大道別“哥哥便不做得買賣也罷，只是家里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寥寥數語，殷殷之情，暗含淚珠。思之武大處境，讀者莫不傷神。及至歸來，兄長已歿。“去縣前買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燭冥紙，就晚到家敲門……把酒澆奠了燒化冥用紙錢，便放聲大哭，哭的兩邊鄰舍無不凄惶。”男兒豪情萬丈，誅淫嫂，滅西門，刑王婆，后又醉打蔣門神，血濺鴛鴦樓，痛苦淋漓。

就說宋江吧，舊版電視連續劇《水滸傳》，我認為塑造宋江形象基本上是失敗的，背離原著精神，英雄不像英雄可說是其最主要的失敗，而宋江形象的被丑化則是對原著最大的背離。一個從形象到靈魂都丑陋猥瑣的宋江，瞧他一貫到底那種嬌氣的小碎步，去統領一群光彩奪目的英雄豪杰，是不可思議的。

原著中的宋江，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且是一個胸懷在其他人之上的英雄。

當然，論武藝和勇敢，梁山一百多條好漢可說大都在宋江之上;即使比謀略，不少人也遠勝于他。可是宋江能穩坐第一把交椅，成為獨一無二的領袖，就是因為他的愛才護才惜才而又真正的不愛財。他與心胸狹隘的白衣秀士王倫成一鮮明對照。王倫是千方百計地妒才拒才，宋江是不顧一切，有時是不擇手段的愛才納賢。

晁天王派劉唐送去百兩金燦燦的金子，以謝他的救命之恩。宋江只象征性的留下一塊，其余全讓劉唐帶回。這絕不是虛情假意，更不是怕日后受到牽連，因為在前報信救下晁蓋七人，就是擔著自家性命干系的。愛才疏財，一片真心，深孚眾望。

《水滸傳》的主題是：“官逼民反，替天行道”。為官，奉公守法忠公體國者，史不絕書。可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貪贓枉法的官卻也不在少數。小說開篇，高俅和王進。一個是街痞，一個是好漢，涇渭分明，水火不容。不想乾坤總是顛倒，街痞做了殿帥府太尉，好漢卻險些成了刀下之鬼。高俅，原來是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只因踢得一腳好球，受到皇家的賞識“沒半年時間，直抬舉他做得殿帥府太尉”。此人依勢恃強，與蔡京、童貫之流狼狽為奸，把持朝政，無惡不作。小說中出現的官吏多是他的親友朋黨。這里有螟蛉之子高衙內，私弟高廉，胡作非為。“任意淫詬他人妻女”，或“在高唐州無所不為”，林沖蒙冤屈，柴進受誣陷;也有“徽宗天子慕容貴妃之兄”青州知府慕容彥達，他“依托妹子的勢要”，在青州橫行，殘害良民，欺友、無所不為;還有著蔡京“泰山之恩，提攜之力”在大名府大量搜刮錢財，十萬貫金珠寶貝送給東京為丈人做壽的梁中書。

通判黃文炳，雖讀經書，卻是阿諛諂佞之徒，心底匾窄，嫉賢妒能。潯陽樓上，宋江題在粉壁上的所謂的詩，當緊的也就是一句“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一個落魄文人，戴罪小吏的醉話牢騷，本可不必大驚小怪。誰知官迷心竅的黃文炳一看，便看出個天大的“反”字來。攀高情急，立功心切，三番五次都被他識破機關，宋江的死罪也就定型了。大宋皇帝哪里想到，這黃文炳是幫了朝廷一個大倒忙。自然黃文炳也被梁山好漢“尖刀從腿上割起，揀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眾頭領們做醒酒湯”，殺，殺，殺，這條走狗最令人痛恨，自然也解氣。

盡管水滸英雄也有許多過失，諸如開人肉饅頭店，凌遲燒烤，剜心下酒，也真夠瘆人的。又如劫了法場救了宋江，黑旋風李逵不問軍官百姓，一斧一個排頭砍去，直殺得“尸橫遍野，血流成渠”;這個李逵為了賺朱仝入伙，竟殺了“生的端嚴貌美”，才只四歲的知府兒子;又“搶入扈家莊里，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此刻，您也不盡慨然，斷喝一聲“好漢哥哥，刀下留情！”

時下，中央反腐倡廉，懲治貪官，符合人民的心愿。看水滸，讀者能在心底里諒解這樣一個“殺人魔王”，卻怎么也無法容忍一個貪官。

（作者單位：甘肅省榆中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