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藝婷
從拉板車、賣冰棍,到成為職業爆料人,50歲的朱鑫華的人生角色轉變為江湖報料人;這是為了錢,但現在也不光是為錢了
一戰成名
報料人朱鑫華先生的手機24小時開著,夜晚是他尤為警惕的時候。他的一戰成名便是在午夜。
那是2011年7月15日凌晨3點,他剛結束一個突發事件的采訪,昏頭昏腦地回到家里。衣服脫到一半,出租車司機小張打來電話,急急忙忙地:老朱,三橋倒塌了!他迷迷瞪瞪地答:兄弟,我今天太困了,不去了。10分鐘后,電話再次響起,線人小張已經將車開到了他家樓下:老朱,你快下來,錢江三橋塌掉啦。這次他聽清了,腦袋里的那根弦瞬間爆炸,戴上鴨舌帽掄上短汗衫就殺出了門。
現場已亂成了一團。他第一時間用簡陋的機子拍攝的現場視頻,被浙江多家媒體采用。光杭州四頻道就給了他500元,單條新聞報料費達數千元。連央視都用了5條他的片子。朱鑫華說著,細長的眼里放出了光。
那個月他發了12個頭條,18個尾條,8個邊條,拿了上萬元,其中單是杭州日報就給了5000元,創造了杭州日報的報料紀錄。平常并沒那么多,一般單條電視臺50元,報紙80元,視質量而定。而他給線人的單條費用在30元到200元之間,對于好線索,他從不吝嗇。
朱鑫華喜歡用“黑馬”來形容自己。在他看來,杭州的報料圈里,小打小鬧的很多,但專業的卻屈指可數。
圈子與人脈
拉板車、賣冰棍,50歲的朱鑫華做過不少活計。在做職業報料人前,他是杭州城東舊貨市場的保安,報料不過是他茶余飯后賺外快的把戲。6年前,城東市場搬遷,發給他一筆6000元的遣散費。他想著自己別無長處,狠下心買了一臺2000多元的DV和一臺800元的二手數碼相機,開始了職業報料人生。
初涉報料江湖,他用的笨法子。剛開始,不論白天還是黑夜,他遍穿大街小巷,用雙腳探測新聞,但效率極低。度過一段收獲甚少的日子后,他想到了印發名片:老朱報料熱線。白天在杭州火車東站發,晚上在汽車南站發,幾天內發了6000多張,派發對象是每天穿梭在城市中的出租車司機。他們成了他最初的圈子與人脈。
“重點攻一個,借一個打一圈,這就是我找線人的戰術。”老朱呷一口水,像布置戰略一樣用手指叩著桌面說道。
去120急救中心發展下線時,他誰都不認識。但他一直相信人與人之間沒有不能溝通的事情,就在醫院搶救室外蹲點蹲了3天,靜靜觀察。3天后,他逮住一個看上去容易說話的醫護人員,望了一眼對方的名牌,遞過去一根煙,開始說起自己的初衷。“跟喝酒一樣,抽煙的人也好說話。”結果這位醫護人員還多要了一沓名片,替他發給周圍的醫護人員。
現在,保安、協警、救護隊、消防員……幾乎每個有可能與事故相關的職業里,都有他的信息源,總計不下200人。
每次出門,老朱都要準備好兩包煙。一包便宜的,自己抽;一包貴點的,敬人用。隔三差五,他總要去醫院、警務室轉轉,維系感情。逢中秋和春節,他還發放過節費。他說自己能在這行里殺出來,靠的就是這從始至終的好態度和累積而成的好名聲。
他們的江湖
搞定了線人,還要面臨勁敵。
當下杭州報料界的“一把手”、67歲的周安榮已盤踞此行業十余年,將不少職業報料人都擠出行外,穩占鰲頭,江湖人稱“周大伯”。杭州各電視臺新聞部專有一種題材名曰“大伯片”。朱鑫華的發跡,必然分走了對方一杯羹。
兩人若同一時間抵達現場,第一要務就是面對面掏出手機撥通電話。杭州媒體的總數放在那里,誰搶占了先機,誰就能多拿一份報料費。“老頭站在對面,我看著他,他動動手機我就緊張。”對方的一舉一動都讓朱鑫華暗自催著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
但在周安榮看來,朱鑫華的這段描述過于輕巧了。他說,在這個不缺僧只缺粥的時代,新聞初有苗頭就當下手,待到現場就只剩下別人蠶食后的骨頭了。盡管年近七旬,周安榮仍保持線索一到、挎包起身騎車不耽誤一秒的速率。比起不會騎電動車、常常打車去現場的朱鑫華,寬大的黃色摩托是周安榮引以為豪的。在杭州錢江新城富春路地面塌陷時,周安榮帶著幾個電視臺與報社的記者率先到達了現場,說到興起處,周安榮不無自豪地講:“朱鑫華那小子電動車都不會騎,還跟我爭什么爭?”此外,他再未對朱鑫華做過直接評價,只偶爾在相似的供片場景中,放言坐穩自己的交椅。
職業底線
更挑戰朱鑫華的,則是隱在突發事件中的那些不可知。
一天凌晨,線人電話說有突發,一名酒駕司機連撞了3輛車,其中還有一輛是交警的。朱鑫華帶上裝備趕到現場,拍了沒多久,就被醉酒司機叫來的同伙打了一頓。肚子被踢中,頭上挨拳揍,DV攝像機也全被摔壞了。
入行不久時,一名公交司機連撞了6個攤位,撞傷2人。他趕到時,地上還有大攤的血跡。拍素材的當口,幾名公交車司機過來攔住了他,說大家都是為了混口飯吃,能不拍時就別拍,緊跟著,七八張紅紙幣塞過來,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恐懼讓朱鑫華拒絕了這筆錢。他恐懼拿了這些錢以后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現在,他底氣更足了,雖然同樣不會接受,卻有了不一樣的理由:賺錢雖然重要,但職業底線更重要。
入行以來,他罕見的一次情緒“失控”是在2013年。
當時,一名男子在城東公園湖水中游泳時不慎溺水,一位中年女子發現后立即救人,但男子被送醫院時已經去世。朱鑫華從醫院回到現場,采訪女子當時的情況,對方得知溺水者死亡后,傷心地哭了起來。在旁邊溜達的一名外國人走過來指著老朱的鼻子罵。老朱知道大姐難受,但為了工作,不得不采訪。他感到委屈,回家路上,5年沉淀的點點滴滴都席卷而來,他嚎啕大哭了一場。
報料人生涯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2009年時,他窮得連家里的電費都繳不出來,6年后,他已衣食無憂。現在,對他而言,報出獨家的誘惑更大于錢的吸引力。他有一個習慣,收集有自己報料的報紙,家里裝修整理時,他傻了,有幾千份。
他總會想起,第一年剛走上報料這行時,沒有任何收入,經常身無分文,幾夜幾夜失眠,煙抽得兇,還要瞞著家人。放棄?堅持?心里兩個老朱在戰斗。抽完最后一根煙,他半夜打手機給杭州日報的朋友,得到了兩個字:堅持。(據《人物》雜志)